铁姑娘之死
夏,赤日炎炎。
刚进办公室,指导员叫:“小陈,今天啊,你代表连队到五零一医院去看望陈秀英好吗?”
“她还在医院?陈秀英她怎么还没出院?”
“她一直没好,你去看看她,代表我们五连。”
陈秀英,资兴矿务局煤矿工人的女儿,五连军马饲养员。她,个子不到一米六,身材单单瘦瘦,眼睛又大又圆又亮;秀气的鹅蛋型脸上,小巧的鼻子高高挺立,小小的嘴角微微上翘,模样调皮亦可爱。
从文工团调到五连当文书时间不长,很多人我都不熟悉。陈秀英漂亮,工作出色,马骑得好,最早留在我的记忆里。骑马,英姿飒爽,威风,神气;令我羡慕不已。不懂马性,岂敢轻举妄动?只能坐在办公室,透过玻璃窗看着牧马的战友骑在马背上惬意的神情,投去敬佩艳羡的目光。
每次去马厩联系工作,看见一匹匹军马威风凛凛的样子,紧张、害怕、好奇。“马一直站着?它睡觉吗?怎样睡?”心中好多疑问。
一日,接领导通知:上级首长来部队参观,要看铁姑娘表演骑马。“铁姑娘”缘自我们报道组在《湖南日报》、《战士报》等报纸上发表的记叙五连姑娘们战胜困难和胆怯,养马、牧马、骑马的报道——《牧马场上铁姑娘》。
陈秀英——铁姑娘代表之一。可能是工作辛苦,刚放牧回来,感觉疲惫;亦或是这么多首长和来宾看着,心情紧张激动;也许是马儿没见过夹道表演的阵势,心浮气躁。表演开始了:一匹、两匹、三匹……,姑娘们策马扬鞭向前奔去,四周顿时响起惊呼和掌声,异常热烈。
然而,意料之外惊心动魄的事情发生了。就在此时,陈秀英骑的马受了惊,不听指挥一路狂奔,她双手勒紧缰绳,想让马儿停下,马儿不理睬;叫它跑慢点,它却越跑越快……离开我们的视线不远,便将陈秀英重重摔在地上,“哎哟”一声,昏死过去。
平日训练有素听话的军马,没有停下奔跑的脚步,照样疯一般飞奔向前……陈秀英的脚卡在马镫里没抽出,受惊的马害怕得拖着她狂奔,她的头随着马的步伐在大浪江畔满是卵石的草滩上上下起落,边跑还不时扬起蹄子蹬她,她的头、手、脚鲜血直流,染红了衣服,染红了草滩……
驻扎在大浪江对岸汽车兵团的指战员正在江畔搞训练,突然发现对岸狂奔的战马和不省人事的陈秀英,纷纷跳入波涛汹涌的大浪江,奋力泅渡上岸,想合力围住受惊的战马。
然而,才被人阵惊吓的战马,愈加惊恐万状,战士们从这边围堵,战马狂奔至那边;那边的战士逼近,惊马又逃至另一方。可怜的陈秀英,就是这样被惊马拖着在草滩上往返狂奔。由最初的惊恐、喊叫、害怕、挣扎,到疼痛、昏迷、失去意识……
“陈秀英摔下马了!”
“啊,怎么回事?”
“摔伤了吗,重不重?”
“被马儿拖着跑了好远……”
“现在情况怎样,马儿停下了吗?”
“喂,小车班吗?赶快派车……”办公室传来指导员焦急的声音。
“小车一来,谢班长,你跟着去医院……”连长语气急促。
陈秀英一去再没醒来,我想早点见到她。
“请问,陈秀英在几号病房?”我站在护士值班室门口。
“十一号,咦,陈姐,是你呀!”值班护士正是我在一八一兵站新闻学习班认识的小苏。
病床上,躺着个看似七、八岁的小姑娘,一动不动。
“小苏,陈秀英在哪?”
“这就是。”
“她……怎么会是她?”我惊愕不已。
“是她,她就是陈秀英。”
“这就是我的战友,她就是那个飒爽英姿清秀美丽的陈秀英?”无论如何我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皮包骨头,盖着薄薄的毯子,瘦瘦的身体没比床高出多少,一动不动地躺着。剃得光光的头,男孩模样。眼睛睁得大大的,无邪的,痴痴的眼神,盯着天花板,想看穿它似的;它什么也不会看,就像机器人没安中枢神经,眼睛只是摆设,深邃的眼底似幽暗的隧道,空洞洞的,里面什么也没有。高高的鼻梁仅剩下骨头架子,孤独兀立。嘴角已不再调皮地微微上翘,有些干裂的小嘴全没了血色;脸,纸样白。叫她,没反应;动她,没知觉;漂亮和美丽荡然无存。
我,泪如泉涌。
来的路上还在想,着见到陈秀英说什么,脑海中全然不知道什么是植物人。指导员派我来看她,满以为是她的伤势好转了,很高兴自己可以亲眼见到她,可以带去战友们的关心与问候。怎知会是这般触目惊心的情景?
震撼、痛心、悲伤、难过,心里打翻五味瓶……不忍再看,我不要再看,我要记住那个清纯靓丽飒爽英姿的陈秀英!
代表连队专程来501野战医院看望慰问受伤战友,却不能送出一句问候的话语,不能送上战友们的关爱与问候,不能送上同龄姑娘的思念与牵挂。只看到一张玩偶似的脸,一对空洞洞的大眼,一架骨瘦如柴的枯槁,心情怎一个“痛”字了得!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十多天后,铁姑娘陈秀英竟然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走了。——没有痛苦,没有悲伤,没有留恋,没有牵挂。她,就这样平静而安详地走了,永远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