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还记得“乡邮员”这个职业吗?我记得。曾经有一个时期,我的理想是将来能当一名乡邮员。我认为,乡邮员这个职业是天下最好的工作。他每天跋涉在青山绿水之间,呼吸着最新鲜的空气,享受着充分的自由与快乐。春天,他能看见那山林里第一朵春花的开放。夏天,他迎接着早晨的第一缕阳光。秋天,他见证第一颗野果的成熟。冬天,清凉的雪花第一朵落在他的肩上。他熟悉山路上每一快可以休息的青石板;他熟悉林间每一汪甘甜的清泉。他知道山崖上哪一朵山花最美;他知道山沟里哪一株杨梅最甜。他那墨绿色的帆布包里装着最吸引人的外界各种消息;他那墨绿色的帆布包里寄托了千家万户的希望。
我在农村生活的时候,最苦恼的不是繁重的劳作,也不是思乡的忧愁,而是没有书报可看的烦恼。在那个时期,在那个地方,几乎没有任何的信息来源。唯一可以盼望的,就是一周一次乡邮员带来的报纸。乡邮员每周一次送到大队书记家一次报纸,有一份《湖南日报》和一份《参考消息》,每当乡邮员到来的那天,我都早早地走5里路到书记家等候。书记说:《参考消息》是内部报纸,你可以看,不可以拿走(其实是他婆娘要糊窗户用)。于是我就老老实实地坐在他家的堂屋里把一周的报纸都看完。快速地看,贪婪地看,每一个字都不愿意错过。书记说:这个伢几像是在“戚”(吃)么个好东西。乡邮员寄托着知青太多的希望,在每个有知青的地方,乡邮员都是知青的天然朋友。我时常和乡邮员聊天,得知他吃“国家粮”,45斤定量。每个月拿三十多块钱,每年发四双解放鞋,每天还有一毛三分钱的下乡补助。我好羡慕他啊!
可是,您知道乡邮员的辛苦吗?不论刮风下雨,冰冻洪水,他都必须准时准点地完成投递任务。不允许丢失任何邮件,不允许漏点漏投。在必要的时候,还要给不识字的老人读信、兑汇。每天都要背着三四十斤的邮包在崎岖的山路上跋山涉水百八十里路。
七十年代后期,我在新厂供销社工作,经常下乡,偶尔也和乡邮员邂逅。一次我在八亚山里驻点,傍晚时分,乡邮员来了。因为我和新厂邮电所很熟,认识这位小伙子。他大约十八九岁,个子矮墩墩的,长的很结实,是典型的湖南农村人模样,一个大大的帆布挎包背在身上,和他那小个子不太协调。我对他说:晏都晏哒,今天莫回克,明早我两个搭伴回新厂。他本来是想讨个膏把火走夜路回去的,见我一片好心,就答应了。晚上,我的房东杀了一只鸭子招待我们,我放肆夹菜给他吃,在我的劝说下,他还喝了一碗米酒。饭后,他规规矩矩地拿出三毛钱和一斤全国粮票(此地临近贵州,“公家人”都用全国粮票)给女主人,说是“我和朱大哥的”,女主人笑了,说:“小朱是我家的贵客,你也是,拿我们当外人是吧?”我找来一大盆热水和他一起烫脚,看见他小小年纪,小腿肚子上长满像蚯蚓一样的静脉曲张,他说这是走路走的,职业病。和他聊天,知道他的一些情况。他的父亲当了一辈子乡邮员,从平察退休了让他“顶职”,当了新厂的乡邮员,已经三年了。新厂邮电所有两名乡邮员,他每天最少要走九十多里路,最多走一百二十里,十几个大队,三天要轮一遍。比如今天,他从新厂出发,走黄甫、金星、营寨、八亚再回去,如果歇了,明天就从地交、冲嫩、小段回去。(年代久远,这些地名、路线可能不准确,请新厂人芝麻开排兄弟指正)。还说你莫和我同路,我走的快,你跟不上的。我们在主人家的谷仓里睡觉,我还想和他聊天,他却早早地睡着了。他睡的很香,我看着他那小小的个子和那大大的邮包,有些可怜他。早上我一睁眼,发现他已经走了,枕头下面放那三毛钱和一斤全国粮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