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拿到了养老金,真是为她高兴啊!
阿姨姓蒋,宁乡人,十几岁嫁给一位乡村教师,没料想先生病逝、儿子早夭,年纪轻轻成了寡妇。为生计到长沙城里当了保姆,最初她是在我的外婆家,曾带过我的小舅舅小姨。
我出生才两个月,母亲去北京学习,父母由于没经验,请了一位无良奶妈,自己孩子已死了4个月竟借了一个婴儿抱着到我家应聘,实际上奶妈一滴奶都没有,结果半年时间我就靠每天一份牛奶吊命。我母亲回来时,八个月的我头发掉光了,肚脐哭得突出来寸把长,眼看小命不保了,奶妈自觉愧疚辞了工,我母亲就把阿姨请到了我家。
由于营养不良,我小时候体弱多病,总是整夜哭闹,睡觉时必需有阿姨一只手摇着摇窝,一刻也不能停,一停就大哭,阿姨为我肯定从没睡过一个好觉。阿姨给我磨米糊糊、豆浆,剁肉饼子蒸鸡蛋,精心调理我的饮食,总算是把蔫不拉叽的我慢慢养好了。小时候多病,经常半夜去医院,两三岁的人曾两次下过病危通知单。父母工作忙,总是阿姨给我看病熬药细心照顾,阿姨带我可是吃尽了苦头。
母亲57年被打成右派下乡劳改,阿姨被逼离开我家。好好的一家人一时间妻离子散,阿姨为我们伤心不已,嘴里总念着“可怜啵”。
有段时间弟弟因为患结核病幼儿园不收,母亲只好把他接去了乡下,留我一个人上全托幼儿园。那时父亲经常要去外地演出,周末不能来接我,每逢周末眼睁睁看着小朋友们喊:“XX的妈妈来嘎哒,XX的爸爸来嘎哒”,我就低头呆在角落,默默祈祷爸爸千万要来。好多次周日只能形单影只从滑梯上一遍遍梭上梭下,望着幼儿园冷清的院子只想哭。忽然一个周末阿姨来了,我高兴地飞扑到她怀里,对着小朋友大喊:“我的阿姨来嘎哒!”
原来阿姨是知道了爸爸出差我便没人接,特意接我去她家的。从那以后只要我爸爸出差了,周末阿姨就会来接我。阿姨只是靠打零工度日,周日并不休息,她在河边筛沙子,我就跟着她在河边玩沙子、玩她筛出来的石子贝壳,偶尔也跑到开福寺去看信男信女们烧香拜佛。虽然没有玩伴,但跟着阿姨就觉得安心,有依靠!
在闹饥荒过苦日子的几年里,记得去阿姨家并没饿过肚子,跟阿姨去河边时,小茶缸里带的饭总觉得香喷喷的好吃,阿姨定是自己省着让我吃饱。后来问过父母,他们当时并没有拜托过阿姨,也没给过她报酬,阿姨对我纯粹是一份善良与爱。
小学一二年级时,我母亲仍在乡下劳改,我经常放学后去阿姨家。阿姨住在我家院子斜对面的茅屋子里,晚上常常糊火柴盒或糊牛皮纸水泥袋子。她家里点煤油灯,我总是静静的坐在小板凳上看着她在灯下干活,看着煤油灯芯一闪一闪,照得阿姨的脸庞红红的,觉得特别温馨,煤油灯的光那一刻仿佛照进了我的心底。
阿姨隔壁的熊六娭毑喜欢逗我,老问我阿姨好还是妈妈好,我就说阿姨好(我可怜的右派母亲此时只怕在想我想得流泪)。熊六娭毑还问我长大了赚钱给谁花,我说当然是给阿姨啊,要知道我小时候跟阿姨在一起的时间远远多于母亲呢!母亲劳改的那几年,是阿姨给予了我全部的母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