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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小说【幻路】第一章 上

开   篇


献给:在在1975年海城大地震中抗震筑路,为辽河油田的公路建设献出汗水和生命的民兵战友们!




      1975年2月4日19点36分06秒。我国辽宁省海城发生了7.3级强烈地震。地震波及盘锦地区田庄台镇至东风农场,地震烈度为8度,大洼、盘山为7度。此次地震境内房屋损坏276万平方米,震亡190人,震伤339人,工业、铁路、桥梁、水利设施遭到严重破坏,6000公顷农田被地下涌出的青砂(大砂包高达数米)覆盖。


                              ————摘自盘锦地区地方志资料


第一章  上

                  苏武,出使留胡节不辱,

                  雪地又冰天
                    渴饮雪,饥吞毡。牧羊北海边…… 

                                   ——柴会大叔爱哼的歌

  从颠簸了一天的拖拉机上爬下来,天就快黑尽了。

    一长列冒着黑烟喘着粗气的东方红号大四轮拖拉机,摇摇晃晃地刚刚停下,便从车头后面满是泥灰的车斗里,陆陆续续地跳下了一群灰头土脸的人们。于是这块刚才还荒无人烟的洼地上便人影攒动,锹镐铿锵,语音嘈杂,立时变得喧闹起来。随着下车人数的逐渐增多,这里的坝上坎下,车前车后,坑塘水边就或蹲或站地挤坐满了杂色的人群。
    我站在车下拎着满是灰尘的行李,揉着在车上坐麻了的大腿,向前放眼望去。这是一块荒凉和陌生的土地,泛着白碱的漫漫荒原一眼看不到头。借着暮色的余辉,我只依稀地看到荒原的深处闪着几堆燃烧着的红红的火焰,几个井架孤零零地散立在天边。随着冰冷的晚风吹过,隐隐传来远处钻机轰轰开动的声响,在孤寂的荒原上时隐时现的回荡。
    近处,大小遍地黑黑的水坑中漂浮着枯黄的苇叶。水坑边上,几丛芦苇挺着瘦筋巴巴的身躯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只有象长城一样高耸的苇垛蜿蜒地向远处延伸,连绵不断的暗影在暮色余辉的映衬下,现出一条山峦般诡异的神秘。
    眼前,搭满席棚的土堤斜坡上长满衰败的蓬蒿,坡顶上面立着一溜约摸有一人多高红地白字的标语牌。由于天黑,我只看到最近的两块上写着“大干”两个字,远处的便看不十分清楚了。看来,真正有点人气儿的地方还真就数我站在的这块洼地了。可是初到这里的我却完全丧失了方向感,连东南西北一时都分不清了。
    “这是什么鬼地方?”我不禁自己低声嘀咕起来。   
    “什么地方!没听说过南大荒吗。这就是有名的南大荒,盘锦的田庄台。”靠着车头抽着喇叭筒旱烟的保安大哥沉着脸哼了一句。
    “唉,他妈妈的,可真荒呀,荒得连兔子都不上这儿来拉屎!”亚岩吐了一口唾沫发着牢骚。
    “得啦,得啦。”理着行李绳的柴会大叔拦住话头:“来都来了。再说啥有用吗?顶多月八的活计,干完了不也就回去了嘛。”
    “你说得轻巧。就这地方一个月?我看两个月累死也完不了呀。天还这么冷,遭罪去吧。”三豁子急扯白脸地抢白着。
    “妈的,上套儿了!老八岁!你不是说一个月干完能挣八十块钱的吗?就这?”三豁子扭头对着蹲在车轱轳下一个满脑袋花白头发的小个子骂骂咧咧。
    褪着袖子低着头的老八岁扬起满是皱纹的脸,委屈地说:“这怨我吗?也不是我让你来的,我也是听人说的能挣点钱才来呢!”     
    三豁子梗着脖子还要吵吵,却被亚岩一下拦住了话头:“行了吧三豁子,怨他吗?你不也是听说这儿能挣俩活钱才打架升天的非闹着要来嘛。现在你后悔了也是你自己的事儿,拿他出什么气?”三豁子翻着白眼不吭声了。看得出来,豁子有些怕他。
    就在别人都在吵儿八火发着牢骚的时候,只有三娃子和他的堂哥二哈子没有参与,只是自顾自地一人拿着一把铁锹这里铲一下、那里挖一锹优哉游哉地不知在找着什么,好象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和他俩无关似的。         
    这时,一阵哨音响起,伴着“各连集合了”的连声吆喝,车下的人们又开始骚动起来。大家七手八脚地背起行李,扛起带来的铁锤洋镐抬筐扁担等干活的家伙,自由组合地站了一个乱七八糟的半圆形,都伸长了脖子等着当官儿的训话。
    一会儿,一个披着灰大衣的长脸汉子来到队前,在转圈环视了大伙一眼后突然大吼了一声:“大伙站齐啦,立——正——。”声音倒是高亢,但不大好听,尖利得好象公鸡打鸣似的。把大伙儿弄得都一愣,对着突如其来的口令谁也没有思想准备,等反应过来以后才想起来赶紧操作。只听得一片踢踢踏踏的脚后跟响,好一阵才算静了下来。我心里也在暗笑:怎么,还要来正规的?就这帮人马刀枪的,你也不看看这里有几个基干?!我看着这帮里出外进、胡子巴茬的杂牌队伍,憋不住总想笑,但是看他们每个人都一本正经的严肃表情,也就绷着脸没敢。
    然而喊口令的大汉倒始终是一本正经的正规。只见他端起双臂转身跑步到一个矮胖子的军人跟前,举手敬了一个不大正规的军礼。尖声说到:“报告团长,锦县民兵筑路团齐装满员集合完毕。请首长指示!”
    背着双手的矮胖子军人走到队前,拧着粗重的眉毛望了大家好一会才沉着脸点了一下头:“同志们辛苦。天太晚了,大家都坐了一天车。我就不多说了。现在我命令:各单位排队带开,就地扎营等着开饭!”说罢,摆了摆手掉转头就走了。
    好嘛,这人倒是挺利索,就光见一面等于什么也没说。就这样,第一天的队列讲话就算草草地结束了。
    第一顿的晚饭是高粱米饭大白菜汤。饭连串烟带夹生不说,连高粱壳子都没淘净,吃着直扎嘴拉嗓子,只好用喝汤来硬往下漱。由于饭淘出锅的时间太长,早就没了什么热气。连缺油少盐的白菜汤也都凉得差不多了。
    尽管这样,饿了一天的人们仍掏出各式各样的家伙蜂拥而上地开始抢着盛饭。一时间盆勺山响,喧闹的人群愣把一个不算小的锅台里三层外三层挤得密不透风,任凭做饭的喊排队都快喊破了嗓子也没人听他的。饭少人多,谁都想往前挤,以至把做饭的炊事员都给挤翻了个跟斗。
    没了秩序肯定就乱套,说是打饭可我看呼号喊叫和抢饭也没啥区别,有的连队因为争抢就出现了打架现象。一个气急了眼的炊事员就给了一个咋劝不听的混小子脸上捅了一饭杈子,一下子顿时就扎出了五个血眼儿。混小子左手捂住流血的半边脸,右手一个勾拳也把做饭的给打了个乌眼青。两人就在锅台旁揉起了跤,把打出来的饭菜也给扬了一地。大家伙好不容易才连哄带劝地把他俩拉开拽走都去包伤抹药,这场抢饭的风波才算就此平息。
    我是没心思看这热闹,好歹抢了点饭对付吃了几口,就拎着行李随着大家伙去找住处。说实在的,在拖拉机上颠簸了一天弄得腰酸腿乏的,我也确实累了。
    来的时候,大队的革委会主任只告诉我公社武装部要抽调精干的民兵到盘锦去修路。说是因为我下乡后的一贯表现很好,所以下来的名单上也有我的名字(谁知道是真是假),而且还让我马上去公社集结,说是本屯还有几个人和我一块去,都已经先到了集结地就等我了。我也没顾得上多想,打起行李卷搭车就到了公社。
    可等到了那里找到我们的人一看,差点都没把我气死。我们这伙人里只有保安大哥是个退伍军人,让他来就是为了给我们带队。剩下的柴会大叔是个半大老头子(据说也当过兵),除了亚岩和三豁子是名副其实的壮汉以外,什么二哈子、三娃子和老八岁都是些老得上不去马、小的拉不开弓的杂牌军!一看到这情景,我自己也怪起我自己,怎么连打听一下都没有就稀里糊涂地跟这来了。可是一想已经都来了,先住下看看再说吧。但是说实在的,刚到这里的第一天,这个破地方就没给我留下什么好印象。
    一个胳肢窝夹了一个大本夹子的司务长把我们领到一座摇摇欲坠的破草房前,打开夹子点完名后喊到:“新兴连、何家连、英城子连,你们三个连都住这屋!”说完就领头走了进去,于是大家就乱哄哄的相跟着进了屋。
    等进了屋一看,大家伙就全都傻眼了。好嘛,两间房子里的炕得住三十多人,平均一个人连半尺宽的地方都不够,这他娘的垛起来也住不下呀!保安大哥和那两个连的头头就赶紧拽着司务长的胳膊要房子。司务长挠着脑袋看了大家一下,就虎着脸压低了声音说:“弟兄们,房少人多我也没办法。将就一下吧,条件是差了点,可那也比其他连住那露天席棚子强。知足吧哈。”说完把本子一合夹在腋下,扭身就走了出去。
    司务长走后,保安大哥和那两个连的头头就开始掂兑着怎么分铺的事。可是连算计带掂量了老半天,也没想出一个让这些人都睡得下的办法。可是这时天已经太晚了,怎么也得睡觉吧。算了,先试着挤吧,剩下的事明天再说。于是三个连头就开始分派铺位,先把两间房子中间的隔板拆掉,然后再打开连队界限,把所有的人都按胖瘦穿插开来搭配。褥子打不开就迭着铺,人从一头挨着躺。可完了一试还是不行。里间炕的人们只有侧着身才能勉强睡下。我们外间就不行了,怎么掂掇还是差了一个人睡不下。最后,还是亚岩想了办法,让最单薄的老八岁拄着炕墙用腿硬撑开一个空,象钉楔子似的硬砸了进去。这下总算是都躺下了。折腾了一阵,天也都快大半夜了。唉,坐了一整天的拖拉机,身子骨就象颠散了架一样。尽管大家伙躺下挤得喘气都费劲,但也都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一阵急促不断的起床号声把我催醒,我极不情愿地睁开眼睛。哎呦,这一宿睡得咋这么乏呀,肋骨就象被挤碎了似的痛。我想揉揉眼睛,可这压在身下的手怎么使劲也抽不出来。我想欠起身来,可是在左右躺着的人挤得我压根就动弹不得。我一着急便大声地叫了起来:“哥们儿,快帮我一把,我起不来了!”这时,我才听到里外屋传出的也是一片微弱地哼哼声。我费力地抬起头来,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光一看,大家都在吃力地拱着想起身,可是谁也动不了,只能拼命地摇头。
    这时,昨晚上的司务长打着手电急匆匆地进了屋:“怎么回事?刚来的头一天就赖上床了?快起来,人家饭都快吃完了就等着你们上工地呢。你们怎么还躺着?!”他还在不明就里地挨着个地催着。
    躺在炕稍的保安大哥哼着说:“快去喊人吧,都挤得紧紧的呢,谁也起不来呀。”
    司务长赶紧扔掉手电,手拽脚蹬的整了半天,费了半天劲儿干脆没门儿,他也拽不出来。这才慌了神,赶紧跑出去喊来了几个彪形大汉,几个人使足了力气硬是把靠墙嗷嗷叫着的老八岁给生拔了出来。当然对付里屋也是用了同样的办法——拔大萝卜。好半天,这才把里外间的人们终于给解放出来了。这些差点被挤岔气的人们挨着个的蹲在炕上,揉着胸脯喘着大气,那模样都惨不忍睹,等缓过劲儿来以后。就开始爹长妈短地又发起了牢骚。
    这边外屋更热闹,老八岁在炕下呜呜地哭,三豁子在炕上跺着脚地骂,柴会大叔在苦口婆心地劝,亚岩脑袋套在毛衣里伸着胳膊在发着牢骚。我在旁边听了好一会儿才闹明白:原来老八岁昨晚内急起不来炕,还不敢声张,结果尿了炕,把挨着他的三豁子褥子也尿个精湿。过后大家都埋怨着: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坐一宿呢,也别遭这洋罪呀。结果是,三豁子和老八岁两个人谁也没去上工,请假在家烤了一天褥子。
    又过了一天晚上,司务长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两块板子,在里边的山墙下又搭了个铺,虽然窄了点,可被挤怕的老八岁还是抢着先把自己的铺盖拿了上去。唉,这住的问题就算是勉强地解决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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