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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影第一课

         三十多年前,我从下放的农村被招工到县城,不久被抽调参加“工作队”又下到了农村,不过身份由知青”变成了“县里派来的工作同志”。工作队员实行“三同”即与贫下中农同吃同住同劳动,我被安排到大队护林员瞿大伯家里。

 

     这个名叫坳家湖的山村位于猛峒河边,山大林密,因为当时实行的是“三级所有,队为基础”,山林由大队集体所有,方圆十多里的山林就由瞿大伯一人看护。瞿大伯60多岁,貌不惊人,瘦瘦小小的个子,别看他微微佝偻着背脊,干瘦的小腿没有腿肚子,攀岩越坎、走起山路来如履平地,我当年虽是20出头的小伙子,气喘吁吁,还常常被他甩得远远的。护林员责任重大,一是防山火,二是防盗伐,三是防病虫害,既要认真负责,又要不怕得罪人。瞿大伯勤勤恳恳一干十多年,被评为省级劳动模范,远远近近都知道坳家湖大队有位瞿劳模。

 

     这天,工作队长把我叫去接受一项任务——陪自治州《团结报》唐记者为瞿劳模拍照。我来到公路边接到了唐记者,帮他背起鼓鼓囊囊的大背包,引着他涉过弯弯曲曲“四十八道脚不干”的溪水,来到溪涧深处的山寨。按照地方的规矩,州里来的干部是要安排到大队书记家里住宿接待的,书记家有间客房,罐子里备有茶叶,火坑架子上常年吊着几块腊肉,这是一般农家没有的。但唐记者执意要和住在瞿大伯家里的我搭铺,大队书记只好作罢。

 

     来到我的房间,唐记者打开他的背包,包里除了洗漱生活用品、笔记本,就是他的两台宝贝照相机:一台皮盒子“海鸥”双镜头120相机,一台不记得什么牌子的135相机。那时候相机是个稀罕物,就是黑白胶卷也金贵得很,普通人不敢问津,哪像现在人手一台的数码机,掏出来“咔嚓咔嚓”随便就是几十上百张。看着眼热,缠着唐记者问这问那,唐记者倒也耐烦,一一作答,手把手教我如何打开镜头,如何取景对焦,如何调节光圈快门,就是没有教如何上胶卷、取出胶卷。因为没有参师,若干年后我有了自己的相机,上起胶卷来仍然是笨手笨脚,有一次到香港出差,为同事照了好多相,回来才发现胶卷没有装好,全都没有曝光,浪费了同事的机会和表情,被骂了个狗血淋头、狼狈不堪。


     次日起床,唐记者并没有急于给瞿劳模照相,白天跟我们一起巡山,晚上一起蹲火塘讲古摆龙门阵。我问他为什么不照,他说不忙,像个没事人一样和我们同出同归。瞿劳模教我们如何治松毛虫、治白蚁,如何计算树木的材积,如何扑灭山火。他对山岭沟壑就像手掌心的纹理一样熟悉,老大一片山林,哪里少了一棵胳膊粗的小树,隔老远他就能发现。晚上讲土家族的“洪水淹天”神话、造反的奴隶嘎巴、科斗毛人、爱情悲剧西南卡普、不用一颗钉子的土司王殿,直到樟梓楠椆、松杉桐柏各种木材的区别和用途,唐记者都听得津津有味。唐记者还特意跑到公社供销社打来一壶“包谷烧”,两人喝得尽兴而散,我早已在里屋鼾声如雷了。

 

     一天,两天,三天过去了,唐记者还是没有拍照,我几乎忘记了他来坳家湖的目的。第四天,我们又一起上山了。爬上一个陡坡,瞿劳模攀到一块岩石上向远处打望,唐记者突然从背包里掏出相机来对准了他,没等我走近,“咔嚓”一声,唐记者已经放下手,他又把相机放回了包里,像是剑客把宝剑插回剑鞘。

 

     不久以后,我在《团结报》上看到了唐记者为瞿劳模拍的照片和写的人物报道,这张照片后来还被《民族画报》采用。瞿劳模已经作古多年了,但我还记得唐记者为他拍摄的那张照片:郁郁葱葱的层林,衬托着缠着丝帕包头的瞿大伯刀砍斧削般的轮廓,一缕阳光照耀着饱经风霜的脸庞,眼神如鹰隼一般犀利、猎手一般敏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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