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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读父亲《艽野尘梦》(六)

                                我读父亲《艽野尘梦》(六)

         

     父亲带领湘籍士兵共115人离开了工布,一路上父亲回忆波密之战,死亡将士遗骨未收,魂留异乡,心里很难受。想起古人“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之诗句,更是眼泪汪汪。

    父亲原计划经西康回四川,但考虑时局太乱,怕中途遇阻拦。便起道藏北出青海,进甘肃,陕西转入内地。他们行走数日后到藏北,气候突然变冷。风雪扑面。黄沙猎猎,四野荒凉,他们进入了酱通大沙漠。

    队伍整天都是冒风雪前进,十分艰难。沿途不见半根青草,马匹没有饲料,只好和人一样以糌粑为食。原计划3个月的粮食,半个月就消耗了一大半,父亲见此情万分着急。
    越往前走风越大,终日狂风吼叫,多数人都生病发烧,冻烂了手脚。只有西原适用雪地生活,没有病痛。夜晚,他把父亲冻烂的双脚裹在她的怀中,用手使劲揉搽,减轻些父亲的病痛。又行走十多天后,粮食吃完了,只好杀驮运行旅的马匹充饥。
    雪还是那么大,风还是那么吼,夜间,只有风悲狼嚎之声,一路上死的人越来越多,当他们到达通天河时,死亡人数已有了70多人。引路的喇嘛半夜逃跑,结果被狼群吃了只留下几根骨头。马匹也杀完了,剩下30多人围在一起,有的痛哭起来。

    西原没有哭,她拿着枪悄悄地离开了。忽然远处传来一声枪响,只见西原向他们招手,大家走过去一看,原来西原一枪打死了一头野骡。她对大家说:“我们藏人有的是靠狩猎为生,人只要能站起来,走得动,就不会饿死。”

    大家被这一藏女的话感动,又好像看到了一线希望。大家擦干眼泪,一齐动手操刀割肉。西原又寻来一大堆野牛粪,燃火烘肉。她告诉大家把吃剩下的肉烘干带上,到猎不到野物时再吃。

    之后,大家边走边猎野物,猎得野骡、野羊、山兔。这样,行走了10多天后,天又下了大雪。雪一连下了好几天,复盖地面两尺多深,每日都有士兵死亡。雪地猎不到野物,存下的干肉也吃完了。父亲把最后剩下的一块干肉递给西原。
   “我不吃,你吃。”西原说着把肉退还给父亲。

   “我俩一人一半。”父亲说着用佩刀将干肉切开,将一半再递给西原,一定要她吃。

     西原说:“我能耐饥饿,几日不吃都能挺得住。君不可一日不吃,我万里从君,可无我,不可无君。君要饿死,我就不活了。”她说完呜呜地哭了起来,硬把那半块干肉塞在父亲手里。

    父亲再也忍不住了,哭说着:“天赐我这重情之藏女,可是我的福气喔!”

    次日中午,大雪开始融化。父亲忽听士兵一阵喧哗声,他上前一看,原来士兵杨某昨晚死在路旁,被饿狼吃得只剩下两只手,众士兵饥不可耐,为争他那两只手吃吵骂起来。

    父亲见此情,力劝不止。这时,西原和几个士兵打得3头野牛回来了。士兵们见后才停吵骂,急动手割肉,烧肉,饱餐一顿后继续往前走。

    又行走数日后,剩下的野肉又吃完了,冰雪凛冽,一天比一天冷,士兵猎物都空手而归,又断食两日了。他们在密议把随身的藏娃杀了吃。

    父亲听后心里很难受,每天都有士兵死亡,人数死了一大半。,为了活命,士兵变得冷酷无情,心狠残暴,失去了人性。

    他只能这样劝说:“杀一人,能救众人的话,我当然赞同,但你们看看这藏娃的身上,除了皮和骨头哪里还有一点肉,煮烂都难分上一杯羹,救不了大家的命啊。”

    西原接着说:“天黑后,我们再去寻野物,下雪天野羊都是晚上出来,一头野羊的肉比他身上的肉多得多。”

    士兵们听他夫妇这么一说,打消了这一念头。大家按西原说的,晚上一齐入山寻猎,真的猎得野羊4头,野兔7只,又熬过了几天。

    父亲清点了一下士兵的人数,仅存下20余人.大家艰难地继续向前走,风吹沙雾,眼睛都吹肿了,看不清路,一天行走20余里天就黑了。

    一日,父亲的眼睛肿得睁不开了,走得特别慢,他要士兵们先走,西原扶着他慢慢地跟在后面。他俩走上十几里路,转过一道山凸,士兵们不见了;走在前面马夫张敏和藏娃也失踪了。

    再走上七、八里天就黑了下来,西原扶他到一沟中宿下。夜晚,只听得狂风怒吼,野狼一阵阵地嚎叫,叫声时远时近,西原急得哭了起来。

    父亲把连枪交给她,自己手握佩刀,二人并排坐了起来。父亲把嘴贴在西原的耳上说:“狼不靠近十步远别开枪,狼群听见枪声会一嗡而来。”

    西原听后,紧闭着嘴点了点头。她又用另一只手悟着父亲的嘴。她不让狼闻到人喘气声音。他俩就这样坐着,隐隐约约见数十条狼越沟而过,只隔几丈远。

    不知什么时候二人睡着了。凌晨,西原把父亲呼醒。父亲觉得眼睛比昨日好些,他睁开眼睛四周一望,天已微微亮,刀枪仍在手中,他笑着对西原说:“昨晚好险喔,只差一点点我俩就喂狼喽!”

    西原用衣角帮他抹了抹眼睛:“我昨晚梦见在家中后山被狼群追,脚折伤了跑不动,我母亲背着我跑,我被吓醒了。”

     父亲对西原说:“唉!此疑心致梦也。”

     二人收拾被褥走出沟,继续前行。他们循原来的道路走,但不知该走哪条路,他们怎能追上昨日走失的队伍。父亲望着这苍茫无际的沙漠长叹一口气,默默地念道:“唉!这大漠也许就是我俩的葬身之地喽。”
     走在前面的西原没作声,她边走边在寻找足迹,忽然寻得一枚弹壳,她断定了行走方向。
退步回来,扶着父亲大步大步地往前走:“不要急,不要急。他们就在前面。”她边说,边用手指着前方。

     行走半日后,他们看见了远处冒烟。朝着烟处走了一程,只见马夫张敏朝他们走来,哭着对他们说:“昨晚我和藏娃被一群野骡撞倒在沟底,醒来不见你们。我们追上了队伍,还不见你们,正要回途寻找。”

    西原劝他不哭,大家都在一起就好了。这时,父亲又清点一下人数,只剩下17人了。他回想自从波密出发到现在,死亡失踪共计98人。再看眼前苍茫大漠,西安离这有多远,能走得到么?想到这里,他低下了头。

    士兵们围在一起,大家都不语。西原看出了大家心意,便安慰说:“现在是春季,气候渐渐和暖,一路死者虽多,还是留下了我辈这17条命,这是天佑我们不绝,我们再坚持往前走,总会走出大漠的.....”

    大家听西原一席话,颇自感愧,都是堂堂男子,难道不如一女子么。于是,大家又鼓起劲继续往前行。他们又行走数日,带的干肉又吃完了,当来到一平原地时,见一久僵的野牛头,这牛头有五尺多高,也不知经过多少年的风吹日晒,久而不腐。父亲仔细看了看这牛头,对大家说:“今天就吃这牛头!”

    他说完叫士兵捡来柴枝堆在牛头旁,点燃火烧,烧一阵又浇上水,再烧。大约烧了两小时久。总算把牛毛烧净,牛嘴唇皮烧得离骨一寸许。

    然后,大家敲的敲,剥的剥。割的割,共割得巴掌大的9块。将唇皮倒进锅中,用大火煨煮,水煮干了又添水再煮,谁知煮两昼夜后才煮软,用刀切开,皮厚两寸,黄金色。

    士兵们早就忍不住了,一人切几坨,一下吃得精光,连汤都舔的干干净净。大家笑道,这牛唇皮胜过野牛也。

    吃了这餐牛唇皮后,大家又一起狩猎,有幸猎得野牛,野马各一匹,将肉烘干带上,继续前行。

    又行走了几日后。带的干肉又吃完了,大家甚饿,将途中打得的一头野羊去了皮,一人割一块,吃起生肉来,大家边吃边走。

    突然,西原停下脚步,用手朝后面一指:“你们看,后面有一队人吗。”

    啊!有人马。几个月来还是第一次听说。大家回过头来,朝西原手指的方向一看。只见一队人马朝他们走来。

    大家都停下脚步,等待人马走近一看,则是喇嘛7人,各骑一匹马,还赶着4头骆驼。他们下马走到大家面前,操着蒙古语问话,讲了一大套没一人能听懂。

    父亲忽然想起用唐古特语回答,这一下喇嘛们听懂了。原来他们是久住拉萨奢色寺的喇嘛,近来藏中兵变,达赖调兵围攻,他们见战事紧张,便离开拉萨回蒙古。

    喇嘛们得知父亲他们是西藏陆军,都携带枪械,对他们很尊崇,送他们两套帐幕,糌粑两袋,白糖一包,骆驼两头,还告诉了他们去西安的路线。

    大家饱餐了一顿,又有骆驼引路,到西安算是有希望了。

    父亲很感激喇嘛等人,可他没想到马夫张敏来报,士兵谢海舞等人正在密谋杀害喇嘛,抢夺他们的财物,留一喇嘛为他们带路。

    父亲听后如晴天霹雳,他没想到他带的士兵仅几月时间就失去了人性。他把谢海舞等人喊来相劝:“我们穷途遇喇嘛,他们好心相送食物,骆驼,又为我们指引路线。干这负心劫杀之事鬼神都不容。再说,他们也有7人,个个身强体壮,都带有枪械,万一失手岂不是更糟。”

    谢海舞等人听后默默地离开后。父亲心里很不踏实,夜间很久不能入睡。西原心里也很担心,陪他坐到天明。
     次日,和喇嘛一道上路。父亲见谢海舞等人一路无语,以为昨日相劝有效,谁知走上三、四里路,谢海舞等6人突然向山边飞奔,依土坎向喇嘛开枪。

    喇嘛回头问父亲这是为何。父亲向谢摇手,可他们哪里肯听,一阵枪射。一喇嘛掏出13响枪还击,其他的也早有准备,各持步枪还射。手持13响喇嘛连中两枪倒地而毙。接着,又有两喇嘛中弹而亡,剩下4人策骆驼飞奔而逃。他们送给父亲的骆驼也跟着他们跑了一头。上面还驮着喇嘛送给他们的两袋糌粑,父亲好痛心喔。

     再看谢海舞等6人都身负重上,倒在地上呻吟。父亲大怒,走上前去大骂:“追呀!追呀!你们怎么不追呀,昨日我劝你不要干这负心劫杀之事,你偏不听,这下可好,粮食也没了,你自己也爬下了,你只等死了!”

     谢海舞被父亲骂得低下了头。西原连忙上前把他扶起来,再扶起其他几位伤兵。半夜里,伤兵的呻吟惹来狼群。第二天父亲他们起来一看,只见两重伤兵被狼吃得只剩下一堆骨头。父亲长叹一口气:“报应啊,报应!”

     他再次清点了一下人数,活着的人还有他和西原,耒阳人马秉越,云南人赵延芳,贵州人滕学清,龙山人胡玉林,叙浦人陈学文、舒百川,乾城人曾纪仲,马夫张敏。

    谢海舞及3名伤兵。两名重伤兵已奄奄一息,父亲对着他俩叹了一口气:“昨日要听我的话,今日我们还能一道行喔……”

    两伤兵没等父亲的话说完,就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另一伤员还能扶棍走,谢海舞见大家又要走了,在地上哭滚着:“你们留下我,不如补我一枪,让我死好了。”

    大家都愤恨这祸首,曾纪仲拿出枪打算补他一枪,父亲连忙制止。大家走了好远,还听到他在哭喊,谁也没有力气来背着他行,只说是他自作自受罢了。

    自劫杀蒙古喇嘛后,粮食已绝,道路复迷,人数越来越少,打猎也越来越困难。一路上只能打些野兔充饥。

    再行走十几日后。来到一座小山头,在山沟里西原打得一头跛脚野羊,近10余日来这是最大的猎物,大家都饿慌了,用刀割下生肉一口气吃得精光。

    西原把扔在一边的羊肠藏在怀里。夜间,父亲又冷又饿,这时,西原拿出羊肠来充饥。第二日天明,马夫张敏望着他们说:"啊呀!你们嘴角边粘满了羊屎。”

    父亲抹了抹嘴巴说:“唉!我们已经不是人喽。”
    又行走十几日,天又下起了大雪,猎不到野物,大家饥饿难忍,父亲便下令把喇嘛送的另一头骆驼杀了。
大家饱吃一顿后,剩下的肉轮流守护。深夜,狼群来了,大家一齐开枪,可狼咬着两腿就跑,几士兵拼命和狼拖扯,最后还是被狼拖走了两腿。

    天一连下了几天雪,大家无法行走。依着山边休息了7天,雪才融化。这时,剩下的骆驼肉又快吃完了,他们得继续向前走。

    走了几天后天气晴了,西原发现了牛马蹄印,她对父亲说:“有牛马蹄印就有人,我们快到有人的地方了。”

     西原说得有理,父亲听后,对着大家说:“我们快有希望了!”

     大家的劲头也来了,都加快了步子。再行走七、八里路,来到一块小平地,旁边有小山,有一湾碧水,并有作架灶烧过火的岩堆。

    他们就在这山水明秀的地方止宿了。天色晴朗,大家精神也好多了,一齐入山狩猎,获得两头肥野羊。大家饱吃一顿。

    突然,父亲不见胡玉林。大家放声叫唤不见回应,天黑了还不见他回,父亲安排几人去找,还是不见人影。

    夜深了,父亲久久不能入睡,他想起胡玉林身体强壮,为人淳厚,勤敏耐劳,一路上凡是凿冰,觅石,取粪,宰割都是他主动去干,大家都喜欢他。他要是一人野宿必饱狼腹喔……
    西原也一直没入睡,她劝父亲:“玉林人好福大,不会有事的,他也许遇到了人,住在那里过夜了。天亮我们再去找……”

    “望苍天保佑玉林平安无事。”父亲说着眼泪直流。

     天亮了,父亲带领大家再去寻找,他们行走三、四里路,来到一座山坡边,父亲掏出连枪对天几枪:“啪啪啪!”

      他又叫大家一齐对天鸣枪。枪声停约十分钟,只见老远有人骑马朝他们奔来。走近一看,是一藏人抱着胡玉林坐在马上,大家高兴得跳了起来。

      胡玉林下马后笑着对大家说:“我前日脚痛走得慢,起先还跟着你们走,越隔越远只到看不见。”

      父亲接着问:“玉林啊,你为什么不叫我们一声。”
    “我没力气叫了,脚又痛得厉害,干脆坐下来再走。我休息一阵再往前走,忽见山边有烟火,我以为是你们,便朝烟火处走去。”
他说着拍了站在身旁的那位藏人说:“是他们打猎的4人在帐篷里熬茶, 他们对我很好,留我过夜,饱吃了几顿面食牛羊肉。一大早听见你们放枪,他就把我送来了。”

“ 哈哈哈! ”大家听着都笑了起来。玉林为人好,大家见他回来都高兴。

     父亲见藏人送胡玉林回来很感激,便掏出拾圆藏币送给他。藏人接过藏币好高兴,把他们引进他们4人住的帐蓬,端来面食,熟肉,奶饼招待。

      大家几月未尝过盐味,反觉得盐食难以下喉。大家饱餐几顿后,心情好多了。父亲问清了路线,从这里再走15日路程就可以到柴达木。

     父亲拿50元藏币,每人各买青牛一匹,次日坐牛出发,行走16日后到达了柴达木。但见无数蒙古包,散布广原,居民殷繁,俨然内地市村一样。父亲看到这一景象,对大家说:“我们总算到熬出了大漠苦海,我们可以过人过的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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