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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秀嫂

                                  珍秀嫂

 

 

      刚到农村的知青都盼望家里的来信,每到乡邮员来的那天都站在那里等。一天下午,我匆匆赶往高竹湾看有不有信来。我走在田间的小道上,迎面来了一位提篮子的大嫂,她牵着小女儿,那大嫂头发梳得很亮,衣服穿得很整洁,相貌长得几好看,我好象在那里见到过一样。

     她突然开口叫了我的名字:“陈晏生,你有一封信。”说着,从竹篮里拿出一封信。

     我连忙跑上前去接过信,我好奇地问:“大嫂,你怎么晓得我的名字。”

    “哟很冇晓得你的名子喔,你来噶个巴月了。“

   “你是寨古冲的么?”

   “我是上寨杨家湾的,我到高竹湾‘打三朝’遇到你们知青拿信,他们听我讲是寨古冲的就把信搭给我来了。”她说着,上下打量了一下我。

    “ 谢谢!谢谢!”我说完急忙撕开信看。

    “这有甚么好谢的,一个寨子的人多。”她说完便走。

       我一边看信一边跟在她身后走,她牵着小女儿走得好快,等我看完信她已经绕过了一道弯,我一眼正好望着她的侧身,嗨呀!这位大嫂越看越美喔,我想起来了,她有点像电影《铁道游击队》里的芳林嫂,对!就象秦怡扮演的芳林嫂。她是我们队上哪一位汉子的婆娘呢?

      几天后,我晓得了,她是上寨冬来的婆娘珍秀嫂。冬来的长相和穿作都不象个山窝子里的农民,他爱到我们知青屋来玩,和章伢子玩得蛮好。听说他一直放松油,这些年没有干农业,他长得好英俊,知青们都说他和珍秀嫂配得好合适。

       一天,冬来又到我们知青屋来玩,他见我的那双皮草鞋蛮喜欢,说穿着放松油最好。我那时很好讲话,便将皮草鞋送给了他。

      几天后我路过他家门口,正好遇到珍秀嫂,她硬要到她屋里坐一坐,她说冬来正和几个老表在喝酒。冬来听到我说话连忙走了出来,硬把我拉了进屋,递给我一饭碗米酒。

      我第一次喝米酒,感觉味道很好,我喝了一碗他们又给倒一碗,一连喝了3碗。只听珍秀嫂说:“算了,莫跟他倒了,他还是个‘勒伢几’(细伢子)呗,醉噶冇好。”她说完把大块大块的野猪肉往我碗里夹。

      我们喝完酒后坐在火塘上扯谈,这时我才晓得珍秀嫂有了3个娃儿了。第二个是个男娃有3岁了,长得特别有味,一会儿爷爷抱着,一会儿奶奶抱着,可见看得好重。怪不得咯,老两口这辈子只有冬来这一个儿子,现在有了这么个可爱的孙儿能不看得重么。

      冬来可能喝多了一点,他从他娘手中抱过儿子,亲了又亲:“我的乖崽崽,今天晚上莫跟奶奶睡,跟爹爹睡好么?”

      只听那小崽崽大声说:       “我不跟爹爹睡,你睡着睡着又爬到娘那头和娘打起架来啦。”

   “哈哈哈……”老表们都笑了起来,爷爷奶奶也忍不住笑了。这一下珍秀嫂那白胖胖的脸刷就红了,头都羞得低了下来,我望着这时的珍秀嫂,觉得她特别美。美得越发象征性“芳林嫂”了。她没说一句话,抱起站在脚下的小女儿离开了火塘。

      第二年珍秀嫂又生了个女儿,她有三女一男了,她家娘身体肥胖,经常头晕,在家干活慢吞吞的。家爹负责队上一头耕牛,早出晚归,冬来照样在山上放松油,也是早出晚归。多一个娃儿多一份事,珍秀嫂整天背着娃儿屋里外的越来越忙了。

      她默默无闻地干这干那,她同那位二妹嫂的性格大不同,二妹嫂又要做又要骂,而珍秀嫂从来没听她骂过人,没见她和别人相过骂,连二妹嫂都尊敬她;大家都说珍秀嫂长相好,性格好,宽大量,为人好。

      农忙季节,插秧打谷,个个都邀她在一起干,她是队上的插秧能手,她的秧插得整齐,匀称。她还会“审相”,审相就是看哪丘田要从哪个位置动手插,在哪个位置插归原,这样插出来的田又好看,又省工。她审出来的相老农们都服行。

      又是一个插秧季节,珍秀嫂的肚子微微地挺了起来,但她仍然和她们那一组插秧的大娘和一起,每天挑着担秧到每一道田冲去插秧。

      收割季节到了,她的肚子越来越大,但她还是挑着箩筐和大伙一道到各个田冲割谷,就在队上最后“收镰”(收割的最后一天)那天中午,她提着桶衣上到港边上来洗,一蹲下去就站不起来了,裤裆里鲜血直流……

       要是别的大娘和流产在港边上,会遭到一些人的咒骂,因为港水吃水洗菜都是它。可珍秀嫂人缘好,没有人讲她的空话,只有她的家娘家爹及丈夫有怨气,因为这流产八个月的胎儿是个男婴。

      我和翘妹子结婚那年,珍秀嫂生了一个男娃,喔呀呀!那个冬来提着鸡到港边上剖的候,眉毛胡子笑得一巴焦哒。他爹爹更是喜得犁田的时候用那打山歌的腔调唱起《东方红》来了,他娘提着尿片到港边上来洗,走路都不摇晃了。

      珍秀嫂经常抱着娃儿到我们家来坐一坐,扯扯家常话,翘妹子和她特别讲得来。这几年来成秀嫂累瘦了,脸色也没有我刚见到她那时那么红润,可生了这个男娃后又长胖了。她平时不说多话并不是不会说话,她拉的起家常话来蛮有味。

       一天,她抱着两个月的崽崽坐在我们的火塘上扯谈,崽崽哭了,她解开衣裳把那又大又鼓奶子塞进娃儿的嘴里,一手指着娃儿的头:“只有他出世刚一落地,只听我家娘一声喊,‘吊鸡喔!吊鸡喔!好大一棒吊鸡喔!”

    “嘿嘿嘿……翘妹子被她逗得蒙起脸块笑了起来。

       我也笑得痰呛了,因为从来没有听她讲过这么出味的话。

       只见她把娃儿换过手,将另一只奶子塞进娃儿的嘴,轻轻地拍拍娃儿的背:“冬来一听见他娘喊吊鸡一钻就进噶房来喽,二话冇讲扳开娃娃的胩裆用手电就是一照:“当真是吊鸡喔!吊把鸡吊喔!吊吊吊喔!我肚子痛得要死都冇问一声。娘崽一起就窜到鸡屋里抓鸡,撵得鸡满屋里飞。他公公赶忙又烧火,其实还正呷噶夜饭冇好久,抓来抓克抓错了,抓得只‘抱鸡婆’煮又冇煮得烂,害得我咬都咬不动,把牙巴骨咬痛咯……”

       唉哟哟!笑得我和翘妹子前赴后仰,好一个珍秀嫂,臭起丈夫一屋人不打稿子。她自己说着也笑了起来,笑得脸块通红。

       翘妹子望着她说:“珍秀嫂,你生了这棒崽后人长好个啦,红头发色的,你坐月子里吃了好多只鸡喔?”

      珍秀嫂摸了摸娃儿的头:“我搭帮我这崽崽,呷噶30几只鸡了,冬来和他爹娘都重男轻女,我生“连英”和  “满英”的时候,坐两个月子只呷7只鸡;生他每天呷一只鸡,还杀了好多鸭子。”

    “哈哈哈,你莫生女净生崽沙!”我故意逗她讲这么一句。

    “只你陈晏生的话讲得冇同世上,生崽生女依得自己就好喽。”她说着一边摸着崽崽一边笑,笑得那样甜。 她说完把崽崽抱了起来,抿了抿那丰满的嘴唇把话扯开了:“冬来和他娘每天早晨为争茅厕相骂,他娘一起来就要屙屎,蹲在茅厕好久都不下来;冬来就捡他娘一个样,从床上爬起来就往茅厕里跑,要是他娘比他快到一脚的话,靠得住要相骂。”

       她话没有讲完,我想起那个场面一定蛮出味。哈哈哈地笑了起来,翘妹子一边笑一边问“他娘崽骂些么子内容咯?”

      崽讲娘:“我娘每天蹲茅厕蹲得久,以后我要做个大茅厕给你,随你一个人去蹲。”

       娘在茅厕里骂:“我屙兜屎都屙不得啊,要受你们的压迫啦,要屙得急吗冇晓得早起点啦。”

      窝咳!我从来没有听过各好笑事,她讲得幽默,自己又不笑,逗得我两口子笑得咯咯的。

      我大儿子刚学会走路的时侯,珍秀嫂又生了一个女儿,记得那天,她挺着肚子牵着儿子到我们门口坐着扯谈,翘妹子问她要对鞋样版,她满口答起身就回去拿,说完就走了。

      一去好久还不见来,翘妹子想起她肚子这么大了难得走,就自己去拿。翘妹子回来时大声对我说:“你看珍秀嫂快不快,我刚进她的屋就听见娃娃叫,她就生噶哒,是我踩的‘生’,生个好漂亮女儿,珍秀嫂人好生崽都生得快些,一点都不受磨。”翘妹子说得好激动。

       山窝子里的人就是这种讲法,人好修得好,生娃儿就生得快,送子娘娘在保佑她。珍秀嫂有了二男四女了。就在这时期上面来了政策,上了五个娃儿的都要去结扎。有好些妇女不肯去,而珍秀嫂满口答应去结扎,她说这号政策早来几年就好喽,省的我们做女人的受磨。她是山窝里第一批结扎的妇女,尽管冬来和爹娘有怨气不同意,但还是犟政策不过。

        1988年我们一家人回寨古冲,珍秀嫂一下接住我们的行旅,硬要我们住在她家,我们见到她们家几代同堂好热闹,见到翘妹子踩生的那位满女长成了大姑娘,象她娘年轻时那样漂亮,比她娘派式足些,她毕竟不同些,她读高中了。

      我们回来后,我大儿子还经常和她那满妹子通信。她每次来信都向我们问好,很有礼貌,她还寄来了照片。我每次见到她的来信,就想起我第一次见到她娘的情景。说实在话,要不是她早早划了人家,我还真想她和我大儿子相好,成为我们家的人。

       2006年我和翘妹子再回寨古冲时,珍秀嫂已于两年前过世,听说是脑溢血病故。冬来见到我们眼泪就滚了出来,他说他冇哪一天冇想着珍秀嫂,寨子里的人都念着珍秀嫂。唉!好人啊,为什么不多活些年喔!

        金麦女人暂时讲完了,五妹,丙妹,冬妹,二妹嫂和珍秀嫂,她们善良、朴实、辛苦、泼辣、勤劳一的生,艰难地走完了她们自己的路,为的是一个共同目标----儿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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