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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小说.仲秋之夜 (谨以此文献给壬辰.秋韵诗.文茶话会)

 

                              仲秋之夜

 

       如血的残阳落进西山后那片茂密的丛林之中,天边那连片的晚霞也渐渐褪去它绚丽的色彩。暮色伴着仲秋的晚风和阵阵松涛,笼罩着武陵山脉深处的一个名叫金彩的苗族山寨。

 

       位于金彩生产队的两个自然苗寨之间,有一座小型山间水库,背靠大山,东西相向,横亘在东西两个寨子中间,一条长满青草的绿色大坝将两个寨子相连。源自东边大山深处的一条山溪,流到这里被大坝阻挡,一百多亩水面清澈碧蓝,如镶嵌在群山之中的一颗蓝宝石,在仲秋傍晚时分,散发着幽凉,诱人的波光。


       吃过晚饭,肖卓与队友周雄一起清理好钓具,挎着鱼篓,钻出宿营的帐蓬,沿着溪边弯曲的小路向夹在两山之中的金彩水库走去。肖卓喜欢夜钓,常常邀上周雄一起到邻近的小河及水库里钓鱼,每次都有不错的渔获,而这钓来之物则是补充他们每天翻山越岭野外作业,大体力付出的最佳营养物品。当然,肖卓绝不想错过在这里野钓的最后一次机会,今天是肖卓他们地质普查小分队在这里为期半年野外勘测普查工作的最后一天,明天他们将回地质勘测队短期休整,然后到邻县的另一处地点勘测作业。

 

       肖卓是湘西沅陵人,毕业于中南矿冶学院,分配在位于吉首乾州古镇的省地勘局笫四零二地质队工作。野外勘测工作是十分艰苦的,常年累月的风餐露宿,日晒雨淋,早已将肖卓锤炼得刚毅坚强,能吃苦耐劳。而长时间的与人隔绝的野外生活,却是非常孤寂单调乏味的。就说他们这支小分队六名队员,清一色的男队员,除了小队长和队副是结了婚有家属在吉首外,其余四位青年队员都还在打光棍。

 

        经过副队长的帐蓬时,队副与肖卓开起了玩笑:"喂.肖卓,又钓鱼去啊?今夜月色极好,祝你大获丰收,最好能钓到一条美人鱼赶明儿带回乾州哦。"冥冥之中好象上苍有暗示般,一句随意的俏皮话却让今天这个仲秋的夜晚,注定着要发生些什么。

 

        一轮明月升上山顶,将它的清晖抛洒在碧波粼粼的水面上,凉爽的秋风吹散了秋阳的燥热。一碧如洗的蓝色天幕上点缀着一颗颗闪烁的星星。武陵山区一年四季,最好的时候就是这秋凉怡人的"七夕"与"中秋"之间的一段日子。今夜景色迷人,而肖卓他们的夜钓收获也非常不错,不到三个小时己有可观的渔获。更可喜的是还钓得两条足有一斤多一条的金丝鲤鱼,让肖卓和周雄踌躇满志,喜上眉梢。

 

        突然,从远处的水库大坝上,出现了一个人影。肖卓垂钓的地点选择在溪流入水库的入口边,虽然与水库大坝隔着遥远的一段距离,透过明媚的月色,仍能清楚地看到那是一位衣衫褴褛,头发零乱的女人。女人伫立于大坝之上,月光倾泻在她身上,秋风掠过她的秀发,犹如一尊女神,在空旷无人的夜里是那样的醒目。

 

        随着拂过的风声,肖卓分明听到了女人凄切绝望的泣吟。哀怨忧伤的哭声伴着柔弱的轻风一声一声传到肖卓耳边,令肖卓绷紧了精神,他将目光紧盯着这位月下的女子。夜己经深了,这是谁家的女子在这仲秋之夜伫立水边?这女子一定遇到了什么想不开的事,难道她欲投水自尽?

 

       忽然,该女子踉跄着跑下大坝,径直走向水里。坏了!正如肖卓所推测的那样,她是寻自尽的。容不得肖卓犹豫半分,他扔掉手中的钓竿,朝旁边的周雄大喊一声:"快!跟我来救人,有人投水了!"然后拼命地朝水库大坝跑去。肖卓边跑边喊:"喂!哪位女的,别走了,前面就是深水区,赶快上岸吧,危险!"那女子听到有人喊她,稍稍犹豫了片刻,俄倾又放快了步伐,加速向深水区趟去。

 

        等肖卓跑到大坝边时,女子己淹没在深水区了。肖卓是沅水边长大的人,从小就练得一身好水性,也懂得在水中救人的一些基本要领。他瞅准水面波光动荡,水花翻滚的地方,一个下潜抓到了女子的头发,将她提出水面,然后托着她的下巴把她带上岸边。女子己喝下大量的水,处于昏迷状态。肖卓与周雄配合着将女子倒俯身体,吐出腹中积水,顾不得未婚男子的腼腆和羞涩,嘴对嘴地进行了人工呼吸。渐渐地女子恢复了呼吸苏醒过来。

 

        "哟,这不是那个叫枚子的姑娘吗!"肖卓他们勘探小分队虽然没有住在寨子里,但隔三差五地到寨子里的农户家买些时鲜菜蔬,及农家喂的鸡鸭及蛋,日子长了,寨子里的一些农户认得好些。肖卓转过身对周雄说道:"雄哥,这姑娘我认识,就是上面寨子尽头那家茅草房老杨家的大姑娘。我在这里守着,你快去通知她父亲吧。"

 

       枚子她们一家原本是住在县城里,父亲在县立一中教书,五七年反右时因言获罪,被打为右派份子清洗出教师队伍,此后便在自家门前的小街上摆个小摊靠修钟表为生。一九六九年县里清理闲散劳动力,便将枚子她们一家下放到了农村。枚子在家是老大,下面还有一个小妹和弟弟。枚子的父亲头上顶着右派份子的帽子,常年被呼来唤去的批斗训话,被整得沉默寡言,老实木讷。枚子刚满十六岁初中毕业,被冠以"可以教育好的子女"随父亲一起下放,唯一不同的是她的下乡安置费,比她父母及弟妹们的安置费稍多一点,她是作为"知识青年"下放的,公社每次招开知青会议也都通知她到会。

 

       枚子是个漂亮姑娘,小巧的五官长得极为雅致清丽,双目犹如一泓清水透着一丝淡淡的忧愁。她家座落在寨子边缘的一个角落,与寨子里的吊脚木楼相比她家只是一幢木架茅草房,但她家蓠边的围墙上栽种的一些叫不出名字的藤蔓,互相交织缠绕着,一年四季都盛开着一些色彩艳丽的小花,是山寨中一道绚丽的风景。

 

        枚子躺在肖卓怀里,苍白的脸色渐渐地恢复了一丝红润。她挣扎着想站起来,然而却是那样的软弱无立。:"你们不要救我,让我去死吧!这世道生不如死,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啊!"说着又昏迷了过去。肖卓焦急地注视着上面寨子里的动静,终于,他看到了通住寨子的青石小径上,下来了一串流动的马灯光亮。

 

       枚子的父母己经来到枚子身边,看着女儿因挣扎被扯破的衣裳及身上脸上被抓破的血痕,母亲抱着枚子失声痛哭:"枚子啊,我苦命的女儿,不是通知你到大队部去开会吗,你乍成了这样呢?天啊,救人啦,救救我的女儿吧。"母亲凄呖的哭声在这仲秋的夜里传得很远很远,如一曲哀怨的悲歌盘旋在金彩水库的上空,震摄人心。

 

       老实木讷的老杨头,注视着肖卓,突然一步跪下:"你不是地质队的小肖吗?谢谢你啊,若不是今晚你舍身相救,我的女儿枚子就命丧黄泉了,你是她的救命恩人啊!"肖卓扶起枚子父亲:"杨叔,别谢我,快回家去吧。来,我帮你将枚子送回家。"说着便背起枚子朝寨子走去。夜己经很深了,仲秋之夜的凉风吹在湿漉漉的衣上,透着丝丝凉意,肖卓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今夜枚子家的茅草房里是一个不眠之夜。妈妈帮女儿换上干衣衫,为女儿冲上一杯姜盐茶驱走身上的寒气。肖卓,周雄则在老杨头的招咐下坐在火塘边烘着衣服。稍后老杨头不声不响地走进了厨房许久没有出来。枚子则靠在妈妈身上,哭诉着今晚在大队部发生的一切。

 

        傍晚时在大队小学上学的小弟回家,告诉姐姐枚子,大队治保主任麻二要他回去通知姐姐枚子,晚上必须到队部开会。枚子接到通知便匆匆吃过晚饭,与父亲说过后便赶往队部。大队部座落在通往公社的车路边,离枚子所在的生产队有三华里沿渠弯曲小路。枚子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地赶到大队部时,却见队部外的坪院里十分安静,并不见往日熟悉的知青们和其它人。办公室里亮着灯却显得十分安静。透过窗户可以看见桌子边麻二翘着二郎腿,悠闲地吸着烟。

 

        麻二本来就姓麻,兄弟中排行老二。长相十分丑陋,一张麻脸又尖又长,再加一口又黄又黑的爆牙,三十好几了还是光棍一条。麻二人虽长得丑陋却有几分心眼,凭看他心狠手辣善于钻营,竟混得了大队治保主任一职。麻二三十好几找不到婆娘,但色心不小。他利用手中的职权,整天阶级斗争挂在口中,大会小会上总会寻到一些阶级斗争的新动向,将队内受管制的"五类份子"弄一两个上台来批斗批斗。然后以训话及划清界限的名义将他们的婆娘或者女儿叫到队部,软硬兼施,威胁利诱,迫她们和自已睡上一觉,达到他发泻淫欲的目的。不少人忍辱负重,为了保得一家人的清净平安,打落牙齿和血吞。久而久之麻二色胆愈发澎涨,见老杨头老实木讷好欺负,竟将色眼盯上了年方二八,清秀丽人的杨枚。

 

       杨枚在队部外的坪院里犹豫了一下,定了定神硬着头皮敲了敲办公室的门,只见麻二马上开了门把枚子迎了进来然后随手将门关上。嘻笑着脸说:"哟,是枚子来了,好!好!请坐。今天要你来其实也不是开什么会,是想和你谈谈心。首先你不要背什么思想包袱吗,作为"可以教育好的子女"你出身不能选择,但道路是可以选择的,重在你自己的政治思想表现。你一定要与你右派份子父亲划清界限,彻底决裂,投身到革命的怀抱里来才会有光明的前途。你是一名知识青年,今后还有很多招工,读书的机会,就看你如何去把握哟。"说完色迷迷地盯着因小跑而来脸色异常红润的枚子。

 

        枚子紧张地看着麻二那双色眼,姑娘的本能提醒她今晚麻二要她来绝非好事。于是她故作镇静地说:"谢谢麻主任的好心提醒,我一定会努力改造自己的世界观,与父亲划清界限,争取做一名"可以教育好的子女"走革命道路的。今天如果不开会那我就回去了,家里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做呢。"说着就起身往门口走去。见到枚子要开门回去,麻二急了。图谋许久的好事难道让它吹了。俗话说"色胆包天""色令智昏"。麻二一步上前挡在枚子面前,抱着枚子就欲亲她的脸。枚子奋力挣扎着不让麻二亲近,无奈之中麻二又用他那双脏手在枚子身上乱摸起来。枚子拼命地抵抗着麻二的入侵,裤子,衣衫被扯破了,身上到处都是那双黑手的抓痕。眼看着就要得逞时,绝望的枚子突然发现门后墙角边放着乛根结实的扎木棒,那是麻二专门用来逞威作恶打人的工具。说时迟那时快,枚子用尽全身气力挣脱麻二的双手,闪身捡起木棒朝麻二用劲击去。木棒击中了麻二的头部,他摇晃着昏倒在地上。枚子刹那间被惊呆了,然后丢掉木棒拉开门,在月色中拼命地跑了出去。

 

       不知跑了多久,一阵清凉的秋风将头脑茫然的枚子吹醒,她看着自已一身被扯得稀烂的衣衫及身上的道道血痕,不由得失声痛哭起来。在屈辱深重的环境中长大的枚子己经非常懂事,她知道她所面临的道路是多么难走。她看不到未来,她的未来犹如在漆黑的夜里行走,没有一丝光亮。她柔弱的身体承受了许多本不该由她承受的东西。她有前途吗?她的前途犹如在凶险的大海中的小舟,随时都有被颠覆吞没的危险。那些窥视着她身体的傢伙能放过她吗?躲得过初一岂能躲得过十五?况且刚才那一棒若把麻二打死了呢,那自己不成了杀人凶手?想到这里,枚子彻底的绝望了。生不如死,不如一死了之。于是发生了在金彩水库投水的那一幕。

 

        听完枚子对整个事件的叙述,让肖卓惊呆了,居然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一股热流直冲脑门,他仿佛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男子汉的英雄气慨油然而生。俗话说"急中生智",瞬间,一个替枚子复仇的计划在他心里形成。而这时一相老实木讷的老杨头冲进了厨房,将他刚刚磨得锋快的一把剔骨尖刀握在手中:"我日他妈,今天拼着这条老命,老子也要把麻二这畜生斩了!"肖卓见老杨头这般状态,赶紧将他手上的尖刀夺了过来:"杨叔,你先别激动,你在家呆着等我的消息,我与周雄到大队部去看看麻二的情况,到时再见机行事,你老放心,我一定会为枚子报这凌辱之仇的。

 

        趁着月色,肖卓和周雄一路小跑闯进大队部。定神一看四周十分安静,办公室的门锁着,借着月光能看见办公室里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影。一切都如往常,仿佛这里刚才没发生任何事情一样。肖卓思忖着"可能刚才枚子那一棒一个女孩子没多大力气,麻二这畜生只是暂时昏过去,随后清醒己回家睡觉去了?"于是肖卓设法拨开了办公室的窗户跳了进去。

 

        办公室的桌上有一台手摇电话机,电话是直通公社总机的。肖卓拿起话筒猛摇几下,电话那头传来了总机话务员打哈欠的声音:"是那个哟?这深更半夜的打电话,你要找那里?""喂对不起打扰了哦,我这里出了大事,我要报案,我要找公社书记和公安特派员。"半个多小时后肖卓与公社罗书记说完最后一句话,终于如释重负般地放下话筒。

 

        两个小时后,天色末明。公安特派员老王带着两名武装民兵,骑着自行车匆匆赶来与肖卓他们会合,首先察看了枚子遍身受伤的抓痕,然后撞开麻二家的大门将麻二从床上拎了起来。麻二头上遭枚子击打的包己由红变紫赫然在目,一切是那样的清晰明了,容不得麻二作任何狡辩 ,老王一声吼道:"把他捆起来,押回公社!"

 

        拂晓时分,目送着老王他们一行消失在公路的远处的身影,肖卓长抒了一口气。他知道罪大恶极的麻二,一时是不会回来继续作恶了,他将在监狱里度过一二十年的时间。他接下来将要考虑的是枚子,一个未嫁的姑娘遭遇此种磨难,气节名义缠绕着她稚嫩的花季,她己丧失了生存的勇气和信心,我能帮她吗?尽管是个不眠之夜,肖卓已身心疲惫不堪,但他一夜之间仿佛经历,成熟了许多,自己都二十七八岁了,是需要一个家的时候了呵。想到这里,肖卓仿佛又凭添了许多力气,迈着坚定执着的步伐向那蓠边藤蔓缠绕,四季鲜花盛开的围墙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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