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离休”生活

                                      乐乎

母亲是个家庭妇女，除了做点临时工如修铁路、挑土、建筑小工、缝纫外，一辈子都在家里做家务活，连退休的资格都没有，何况离休呢.“离休干部”这个头衔是我们授予母亲的，母亲也乐于接受，而且还很受用哩。

事情是这样的。一天，母亲从广州图书馆广场溜达回来，脸色很不好，闷闷不乐，似有满腹心事。我问哪里不舒服了，要不要到医院看看。母亲说没什么病，就是心病。原来母亲经常去楼下不远的广州图书馆广场散步，认识了几位比她年轻些的婆婆姥姥，大家很谈得来，有时还唱唱歌什么的，这丰富了母亲的生活，不至于太孤寂。但这天几个婆婆姥姥谈起退休金的问题，这个说有2千块，那个说有2千5，还有的说退休金年年加，又有人问母亲何时退休的，现在退休金有多少了，母亲无言以答，觉得自己是没工作没单位没退休金的家庭妇女，生活中心在家庭，不像其他婆婆姥姥有单位，有正式工作，有退休金，有同事，与她们冒得共同语言，顿时产生低人一等的自卑心理，情绪一落千丈，生着闷气回到家里。

原来如此，我们开导母亲说，哎呀，都八十几岁的人了，还这么虚荣。家庭妇女有什么不好，退休又有什么了不起。家庭妇女就是现在所说的全职太太，能成为全职太太的人非贵即富，一般人想做全职太太还不够格，而早在几十年前你就是全职太太了，不知多少人羡慕嫉妒恨呢。再说你为国家培养了5个子女，他们在各自的岗位做出了成绩，你的业绩一点也不比有正式工作的人差，自卑什么，这就是你对家庭对国家的最大贡献，光荣而伟大，完全没有什么可自卑的，我们为这样的母亲而感到自豪。

我又开玩笑说，其实说退休还贬低了你，你应该享受离休待遇。有政策规定，1949年10月1日前参加工作的人退休后称离休，我是1949年8月出生的，你那时就在培养革命接班人了，也就是参加革命工作了，所以你也算是离休干部，比那些退休的婆婆姥姥还高人一等哩。再说你的待遇也不低，每月收入有三四千（子女给的赡养费），比退休的不少只多，以后退休金增加多少我们就给你加多少，保证你的生活水平不致因通货膨胀而降低。母亲破涕为笑说，我的钱够用了，谁要你加钱呀。说起来我真应该算是离休干部，有些离休干部未必有我的贡献大呢。从此我们就称母亲为离休干部，明知是开玩笑，她也乐哈哈地应承，感觉好极了。

   八十六岁的母亲除了耳朵有点背外，身体一切正常，眼不花，无高血压、糖尿病等慢性病，还可以做缝纫活，电视罩、窗帘、桌布都是她自己动手做的，还绣上花边。母亲还养过狗、猫、鸟等宠物，甚至还养过猴子，我们子女劝她不要养，太劳神，近两年才放弃了，但现在还喂了十几条金鱼，每天换水、喂食也是很忙的。

父亲去世后，母亲就一人独居，无论我们怎么劝，她也不愿搬到子女家里去，说是不想麻烦子女，到走不动时再说。所幸街道居委会给老人安装了平安钟，有事按一下我们就知道了，居委会也会马上去了解情况。对于独居老人，政府每周都会派人上门打扫卫生，母亲是勤快人，自理能力非常强，家里总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

我们子女每周都将冰箱塞满，蔬菜、肉蛋鱼、水果应有尽有，生活是不用发愁的。近一二年母亲很少出门了，自称是“宅女”，既不打麻将也不逛公园，连带她去饮早茶也不去，嫌吵。我们老是劝她经常出去走一走，接触社会，和婆婆姥姥扯扯家常，最好是也学学打牌，一天很快就过去了，在公园可以还呼吸新鲜空气，锻炼身体，但她老是不听，说家里的事都忙不赢，哪里也不想去。

母亲初中就读于李宗仁夫人郭德洁创办的德智中学，在过去算是有点文化的人了，因上山下乡的缘故，我们子女的正规学历还没有超过她的。为了不让母亲太寂寞，我们给她订了4张报纸和1份杂志——《广州日报》、《新快报》、《羊城晚报》、《老人报》和《秋光》杂志，这么多的报纸杂志，就是年轻人恐怕也看不过来，母亲也说太多了，我们说那就少订两份报纸，但舍弃哪两份，母亲又打不定主意，都想看。实际上，母亲每天都花很长时间在看报学习，还分门别类剪报作为资料保存。

母亲终生热爱学习，对我们要求也很严。2008年我为中国电子出版社翻译的《电网事故案例》多媒体软件正式出版后，觉得这类工作很伤神，性价比不高，便对母亲说，过两年我就退休，退休就轻松了，吃喝玩乐，再也不用操心费脑，安度晚年，百事不管，随你么子业务或返聘都不探白了。母亲批评我说，活到老学到老。我八十岁还要天天看报，关心国内外大事，你还没有六十岁，人冒老心先老，不求上进，得过且过，冒得什么出息，干不了什么大事。事实也如老母所料，我确实是志小才疏，这一世人就这样散哒场。

上个周末，我们子女照例回到母亲家聚会，一见面，母亲就与我讨论起莫言的小说来，还谈起莫言的创作风格和语言特色，并将他与张贤亮、王蒙等作家作比较，让我大为吃惊。母亲拿出一大叠关于莫言的资料，有评论有简介，这都是她知悉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后搜集的。莫言的书我看过几本，但都是短篇，而母亲却跟我讨论莫言长篇小说的背景及地域，让我惭愧不已。母亲还拿出王石的资料和关于他的长篇连载来，赞赏他的成功、坚强意志以及对国家的巨大贡献，并对王石从事的慈善事业赞不绝口，我对王石知之不多，插不上嘴，母亲知识面真广呀。

母亲问我，莫言出身地主，怎么可以当兵呢？可见曾经困扰母亲的家庭出身问题，仍然是她心中的阴影。我说莫言是中农出身，按照党的阶级路线，中农是团结对象，参军应该还是可以的。母亲叹息我们家里工农商学都有了，就是没有一个军人。

党的十八大召开后，母亲也十分关注，说只怕走回头路，那就是死路一条。当她知道中共政治局7个常委中有4个曾经是知青时，感到莫名的振奋，说当过知青的人掌权，老百姓放心，因为他们对中国国情有深刻的了解，吃过苦，一定能带领大家奔小康，实现现代化。她又开玩笑说，我们家里的政治局常委中也有4位知青，确实如此，但我们家里的这4位“常委”已是日薄西山，混世度日了，岂可同日而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