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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燃烧的岁月(二)

第二章  云雾山上的知青点fficeffice" />

车子是开往平阳县去的,一辆接一辆的解放牌汽车披红挂彩,车厢两边悬挂着长条的红色横幅,上写着:“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等字样。车子沿着一条砂石公路向前急驶着,扬起一路黄色的尘雾,而天上,一些似云非云,似雾非雾的灰尘低低的浮在空中,与黄尘连接在一起,让人感到压抑,压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而且车子又颠簸的厉害,尤其进入山区,弯道多,车子十弯八拐,人就觉得晕眩,觉得天和地都在眼前晃动,觉得天地的尽头仿佛在慢慢地动着动着似的。

到了县城后,知青们又被分配到各自的乡镇去。他被分配到云雾山乡,一同去的有四十多个人。云雾山乡听名字就知道是个山区乡,究竟是什么样子,对这些十几岁的城市青年来说谁也不清楚。

来乡上接他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汉子,高高瘦瘦,虽瘦却骨架很大,显得很剽悍,是个地地道道的山里汉子。他自我介绍说:“我叫李青云,是云雾村的,以后你叫我老李就是。你是不是叫李宇轩呀?”

“我是。”

“这就好了,”汉子笑了一下,“我们可是本家。”

这时,乡上一位负责人介绍说:“他是云雾生产队负责政治宣传的副队长,以后你就叫他李队长。”

“李队长,以后还得您多关照,给您添麻烦了。”李宇轩就抬眼看着李队长,心时忽然没来由地有些忐忑和不安。

李队长就笑呵呵的做着手势,将他引向左边一条山路,并且将他的行李抢过来,一把扛在肩上。

他跟在李队长的身后,在盘旋曲折的山路上向上攀爬。路旁的松杉和不知名的树木在秋日的山风中簌簌作响,山野、森林,带着一种成熟的色调,显得苍郁、丰富和深沉。虽然没有夏日的炎热,而且路两旁全是树木,绿荫重重,可他仍走出一身大汗,一件背心居然汗得没一根干纱。他从未爬过这么高的山,人疲惫得要命,不住地东摇西晃,有两次几乎跌倒。

“李队长,还远吗?”他喘着气问。

“不远,再走几步就到了。”李队长说:“怎么,走不动了吗?那就歇歇吧。”

“我能走的。”他强撑着,并且用力咬了咬牙。

李队长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眼里就有了几分满意的神色:“嗬,小李伢子,看不出,你还蛮吃得苦的喔!”

他笑笑说:“李队长,你喜欢听故事吗?”

“喜欢,你说说看。”

他平日喜欢读书,读过《史记》、《通鉴》等好些书,肚子里就装了不少故事。他想了一下说:“我说个李存审的故事吧。从前有个叫李存审的人,他出身于贫苦家庭,曾经告诫他的儿子们说:‘你们的父亲年轻的时候提一口剑离开了家乡,四十年来,官做到大将和宰相,在这期间曾经历过万死,获得过一生的险事不止一次,剖开骨肉取出箭头先后有一百多个。’接着把所有的箭头给了儿子们,叫他们好好保藏,说:‘你们是吃肥肉精米长大的,应当知道你们的父亲是怎样起家的。’……”

“嗯,这个李存审不会是现在的人吧?”李队长问。

“当然不是,是古时候的一位将军。”

“那是封建社会的人对吗?你这是宣传封建,这故事你不能说。”李队长一脸的严肃。

“封建社会的就一定是宣扬封建吗?”他仰起脸问。

“那是当然的了。”

“毛主席写的《愚公移山》,那么愚公不是封建社会的人吗?”

“这——”李队长给问住,脸皮一下涨得通红,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我觉得只要他说的道理对,我们就应该接受,就像愚公说的道理,我们就得学习一样。”

“那你说说,他说的是什么道理?”

“我是这样理解的,父辈们创业都很艰难,我们就得继承他们这个艰苦创业的精神。我们的革命前辈抛头颅、洒热血,经历了千难万险才打来了天下,交给我们去建设,我们就得学会吃苦,就得不怕苦,不怕死。李队长,你说我这样理解对吗?”

李队长想了想,觉得他的话里也没什么问题,就点头说:“唔,你说的也有道理,干革命就得不怕苦嘛!小李伢子,来这里就好好干。”

“我会的,李队长,以后请你多帮我。”

“呵呵呵!”李队长就咧开嘴很响地笑。笑够了,便又说:“小李伢子,我也给你说个故事。”

“这太好了。”李宇轩的确觉得很累,两条腿就快挪不动了,像绑着千斤石头似的。说说故事,也许会轻松许多,便忙说:“李队长,我就喜欢听故事。”

于是,李队长就说:“有这么一个酒鬼,常常喝得醉熏熏的。有一天,他喝得大醉,半夜回家,打开自家的门。发现床上睡着两个人,他想,可能是走错门了,便返身走到邻居家去敲门,人家打开门告诉他:‘你家在隔壁,怎么找到我家来了?’他就又走回自己家。因为他经常在外面喝酒不回家,他老婆就找了个相好的,正巧今晚在家里幽会。老婆见他突然闯进来,本来吓得够呛,想不到他又出去了,赶紧趁机把相好的放跑了。他进屋后,看到只有老婆一个人,就问:‘刚才屋里不是有两个人吗?’老婆故作镇静地回答:‘什么两个人,你看花眼了!’他听了恍然大悟地说:‘难怪有人告诉我什么隔壁的隔壁的,原来是我早就回来了!’”

“噗”一声,李宇轩就笑喷了:“呵呵呵!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山路,在林间无尽地扭曲着,半天似乎在同一个阳光照不到的林子里和山坳间转悠,总出不了头,路幽长极了。林子太深,又没有鸟,于是没有了活力。空中伫立着一只苍鹰,是活物,但不动。好在他们有故事,也有笑声,这样使行程就活跃了许多。

 

“到了!”爬过一道梁,李队长朝前面一指说。

前面半山腰上,是一片麋集的农舍,屋顶盖着茅草,墙壁露着石基,大概有好几十间吧,显然是一个并不富裕的村落。

这里叫云雾村,确也名副其实,云呀雾呀,不知是从哪里溢漫过来的,缠绕在林木梢头竟然不肯散去。再瞧瞧四围,一重重全是山,山连着山,山叠着山,山上面还有着山,千峰万岭直插云天。再往远处瞧,在一片白茫茫的云海之中,数点高峰露出嶙峋尖端,犹如礁石浮现在大海之上一般。

他从未见过这么多的山,也从未见过这么大的山,正惊疑间,李队长已将他带到一排土筑泥墙屋前,说:“进去吧,这便是你们的知青点。”

这里有七个知青,五男二女,去年,他们就已安排在这里了。

一进屋,李队长就大声冲他们嚷:“又给你们添来新伙伴了,大家欢迎呀!”

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下掌声,这让他一愣。他本想向大家打声招呼的,一看到大家根本无视他的到来,竟窘得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为了避免举止失措,便跟着李队长去了南边一间屋子里。

屋子不大,仅放着一张木板床,靠窗子放着一张用木板钉成的极为简陋的桌子,窗子还不算大,倒觉得房里光线充足。李队长替他把行李放到木板床上,搓了搓手说:“小李伢子,我们队里就这个条件,你就只能将就将就了。待以后生产队搞好了,我们再给你们盖过新房。”

他忽然觉得眼睛有些发涩,但仍笑了笑说:“能有这样就蛮好的了,李队长,谢谢你了。”

李队长走后,他便两只眼睛发红,又有点发直,坐在床沿上,只是发呆。

一会天就黑下来了,肚子里就像舞台上的鼓声一般地喧闹起来。爬了一下午的山,肚子早就饿了,心里空的难受,吸口气都觉得累的慌。可他不知道要到哪里才能吃上饭,知青们都是各做各的。再说,他也没有一口锅,来时怎么也没有想到要带上一口锅来,而这里离镇上远,要去买口锅也得待明天了。他便把铺盖展开,在床上躺了下来。一躺下来,他突然感到力气不行,两腿竟然像灌了铅,困得浑身像棉花般松软。

这时,进来一个小个子知青,身子瘦瘦的,却长得非常精悍,两眼炯炯有光,一副挺斯文的样子。小个子又挺友好地朝他说:“肚子一定饿了吧,来上我那里吃饭去。”

“我不想吃。”他说。

“去吧,人是铁饭是钢,谁也不能不吃饭。”

“怎么这里没有食堂呢?”

“这是在乡下,大家都是各自为户。别问那么多了,走,吃饭去。”

他只得跟着小个子走,一条长长的走廊,用土砖垒了好几个灶,这便是知青们各自垒的灶了。小个子把饭菜都端进了自个的房里,房里也是一张木板凳,靠窗用木板钉了一张不大的桌子,这是队里统一为他们制作的。小个子把饭菜放在桌子上,便与他围桌而坐。菜很简单,就两个菜,一碗丝瓜汤,一碗炒辣椒。由于少油,辣椒特别辣,他吃了两口,就辣得止不住叫了起来。

小个子又笑道:“怎么,你怕辣?”

“这太辣了,我从未吃过这么辣的。”

“你要学会呀,刚开始时,我也是怕辣,后来也就习惯了。”

“我只怕学不会。”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学不会也得学,”小个子看着他说,“山里头湿气重,多吃辣椒对身体有好处。”

他就点了点头,但仍忍不住辣,就端着碗倒了一碗凉开水,咕嘟嘟灌了一大口,这才觉得好了些。两人相互作了介绍,小个子叫邱文斌,是株洲市二中六三届的高中毕业生。邱文斌还告诉他,这几个知青有从株洲来的,有从湘潭来的,也有平阳本县的,他是从长沙下来的,就这长、株、潭的都有了。

他便笑着说:“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着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可有些弄不明白,他虽是刚来,但他感觉到这里知青点的知青不团结,各人都各顾各的,为什么会是这样呢?

邱文斌告诉他说:“这个队全都是梯田,约有20%的田在山冲里,地势高,日照少,只能种单季稻,其它田有一半种禾,即早稻还未收割就将晚稻种下去,叫牙禾。山区季节晚,加之习惯于‘懵懵懂懂,清明下种’的老传统,早稻成熟比山外要晚十来天。牙禾长的高,产量低,易倒伏,收割时几乎全部倒在地上,亩产只有一百来斤。早稻不知是什么品种,亩产也不到三百斤,一年到头,连肚子也混不饱,家家户户吃红薯丝饭,只有过年才能吃上一顿白米饭。”

“知青也是这样的吗?”

“不这样还能哪样?我们来了一年,男生定量是一年600斤口粮,女生定量是500斤,还有一多半是红薯,大家都吃不饱,就只能各人顾着自己的了。”

他想说什么,却又没有说。

好一会,邱文斌又说:“明天,我带你去队里领口粮,你要是不会做饭,就先在我这里吃着吧。”

“饭我是能做的,”他说,“明天我去镇上买口锅来。我只是不明白,我们到农村来,日子就这么过吗?”

“当然是这么过了。”

“你们习惯了吗?”

“不习惯也得习惯,这怨不了谁,是我自己要求下来的。”

他吃了一惊:“你怎么自己会要求呢?没人动员吗?”

“学校开了一次动员报告会,我就报名了。”

“是吗?你真个报名了?”

“是呀!毛主席有篇《青年运动的方向》,你学过吗?”

“学过,而且我还能背诵。”

“这就对了嘛!毛主席在文章里说:‘五四’以来,中国青年们起了什么作用呢?起了某种先锋队的作用……什么叫做先锋作用?就是带头作用,就是,站在革命队伍的前头。想想毛主席的话,就激动得热血沸腾。”邱文斌说这话的时候,显然又激动起来,全身起了一阵热潮。

他似乎也受到了感染,便说:“但愿这只是暂时的困难。”

“我想,我们是能够克服的。”邱文斌说。

“对,我们是能够克服的。”他说,似乎身上有了一种力量。

 

樟木坳是一座上七里下八里的高山,是云雾山公社与溪涧公社的分水岭,山的那边是溪涧澄潭桥镇。樟木坳是从澄潭桥进入云雾山的必经之路,也是队里送粮去买化肥的必经之路。上山的路不宽,两边是茂密的竹林和葱绿的灌木。到了山顶,才有平坦处可歇脚。转过山口下山,路的一边是山,一边是无边无际的开阔视野,可以望到远处的重叠的山峦和澄潭桥镇。

这天,队里安排他们与社员一块去澄潭桥挑石灰。一早,他便与知青们一人挑上一担箩筐,一径往澄潭桥奔去。

澄潭桥,说是镇,其实极小,就一家粮站,一家生资公司,几家饭铺、商店。只有逢集的日子,便有卖柴卖菜卖鸡鸭的挑子、小推车,人来人往的。不是逢集的日子,就变得冷清与荒僻。

社员们有比他走得早的,也有赶在他们后面的。待他们赶到生资公司时,已有好些社员挑上石灰走了。拿十分工的男社员,每天都是挑上百多斤一担,男知青都只是拿到七八分,也就只挑上七八十斤,两个女知青挑的更少。要翻这么一架高的山,莫说挑担,空手走路都不容易,对于知青来说,挑石灰算是最累人的活了。李宇轩许是初来乍到,不知道挑担子翻山越岭的厉害,竟然挑得比男社员少不了多少。

邱文斌悄悄对他说:“你别挑那么多,那座山是不那么好翻过去的。”

他笑笑说:“试试看吧,可不能让人家小看了我们。”说着,便挑上担子又上路了。

这时,太阳已从东边山顶上爬出有一竿子高了。太阳一出来,地上就像下了火,一脚踏下去,一步一串白烟。

开始,他跟在社员身后,还不觉得怎么样,上山后就渐而有些气喘了。而且豆大粒的汗珠从头上、额上直往外冒,像溪流一样沿着胸前背后直往下淌。几个知青愈发显得吃累,尤其是两个女生,一个叫张小华,一个叫傅燕燕,都还是初中毕业,张小华年纪最小,到今年满打满算还只有15岁。十五六岁,正是在母亲怀里撒娇的年龄,可现在她们却要顶着烈日,与山里的汉子一样劳作。两人都长得瘦弱纤巧,一副箩担压在她们的肩上,显得很沉,像要把她们压垮似的。脸孔让太阳烤得通红,头发被汗水浸透了,汗水顺着发梢在山路上洒了一片点点滴滴的印迹,没一会就全没了踪影。他回头一看,几个知青都远远地落在后面,他便在路边上停下来等着。

一会,知青们都气喘吁吁地陆续赶上来了,也都放下担子歇着。

邱文斌用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朝他说:“宇轩,看不出,你比我们的力气都大。”

他说:“我是经过锻炼了的嘛!”

“经过锻炼?”邱文斌有些吃惊。

“我没骗你。”他说,“在城里,我挑过沙子担过土。”

“你父母呢?要你挑沙子担土干什么?”邱文斌有些不解地问。

“我父母原先都是教书的,却不幸都已逝世,家里就只有我和弟弟。”他说着便又低下头去,眼睛像被醋浸过了似的,又有些痛胀的感觉,“弟弟还小,需要人照顾,我本不肯下来的,可办事处、居委会的人像催命一样的催,我就只得下来了。”

一时谁都没有说话。张小华和傅燕燕眼里就都有了莹莹的泪光。

他却站起来,抓起扁担说:“走吧,挑担子是个累活,但最忌歇气,只要一歇下来,一身骨头就像散了架,越歇越想歇,咬咬牙干吧。”

大家便都抓起扁担,他从张小华箩筐里搬了几大砣石灰块放进自己筐里,邱文斌也从傅燕燕的担子上搬了几大块。他抬起汗涔涔的面庞,向上看了看。太阳在高空悬挂着,比先前又厉害了许多。他咬咬牙,便使劲地迈开了步子,把山道上扑蹬起一串尘烟。

他一步一步地往上走着,不紧不慢,扁担一闪一闪的。扁担嵌进肉里面,后颈上便隆起一块拳头大的肉疙瘩。几个知青跟在他身后就显得吃力得多,扁担时而从右肩换到左肩,又从左肩换到右肩,一会就感到肩膀火辣辣般地疼,但谁都咬牙捱着。

他看了眼大家问:“你们知道‘一鼓作气’这句成语吗?”

邱文斌喘了口气说:“还什么一鼓作气,我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他笑了笑说:“那就更得一鼓作气喔!《左传·庄公十年》中说:‘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意思是讲打仗靠勇气,擂一遍鼓勇气振作起来了;两通鼓,勇气就衰了;三通鼓,勇气就完了。”

有人讲故事,大家也就加快了步子。

“干活也是这样,”他说,“怎么样?加加油吧!”

大家便真个一鼓作气上到了半山。

半山有一眼泉水,不知哪位好心人放了一个葫芦瓢,供过路歇脚的人喝水。等到他们气喘吁吁赶上来时,先到的社员已起身要走了。

张小华和傅燕燕一见到泉水,隔老远就把担子放了,一径跑去水边,喝了一个畅快。喝完后,还用泉水抹了一下脸,立时浑身上下便透出一股无拘无束的快活劲儿。

男生们这才一个一个地上去喝。他喝了几口水后,便坐到一处树荫下,从裤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本,用半截铅笔头画着,一副很专注的样子。

邱文斌悄悄地走过去,探头一看,不禁惊讶地叫起来:“哟,像,真像!”

几个知青都跑了去看。两个女生一看,脸就高兴得腾地红了。原来,他在画她俩人的样子。画上的两个女孩子,充溢着青春的活力。邱文斌禁不住赞道:“宇轩,你怎么不去考美院?”

“考了,人家嫌出身不好不要。”

“到底是书香门弟,就比我们强。”

“有什么强的,”他说,“自古以来,读书人就是最让人看不起的。比如说元代吧,把人分为九等,读书人是属于最末一等的。”

“所以说,毛主席叫我们下来,向贫下中农学习嘛!”张小华也说。

正说着,李队长走了过来,问:“嗬,这么热闹,说什么呢?”

“说我们要向贫下中农学习。”张小华抢着说。

李队长笑道:“我们都没多少文化,哪能向我们学习呢?”

“这话可是毛主席说的。”他说。

“是吗?毛主席真是这么说过吗?”李队长也索性坐了下来。

“真这么说过,”他说,“拿未曾改造的知识分子和工人农民比较,就觉得知识分子不干净了,最干净的还是工人农民,尽管他们的手是黑的,脚上有牛屎,还是比资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都干净。瞧瞧,这不是说我们要向你们学习吗?”

“好,好,”李队长高兴了,笑得人仰仰的,“小李伢子呀,你不错,你能把毛主席的话背下来,看来你是个很爱学习的人喔!来,一块上路吧!”

大家便又都挑起担子,人却变欢快了许多。

 

一早,他与邱文斌正忙着做饭,张小华和傅燕燕跑过来说:“你们别做了,我们几个一块搭伙吧,以后做饭就由我们两个轮着做。”

搭伙的意思就是不再各做各的,大伙一块伙着吃。他自然同意,便笑着说:“这没说的,我第一个举双手赞成。以后,凡是重活就由我和邱文斌去做,我们是男生多干点,做的工分就匀出一半给你们。”

张小华一撇嘴说:“谁叫你们俩匀了,我们有手有脚的,工分我们自己会挣。”

邱文斌便乐呵呵地说:“你不能这么说,你们做饭,我们就也得给你们计工分,这才合情合理,对啵?好了,就这么说定了,来,我们拉勾!”

四个人都伸出手,一齐快活地嚷:“拉勾,拉勾,谁反悔,是小狗!”

嘎嘎嘎!几个人笑得嘴和眼睛全都咧了开来。

他猛地激灵一下,忽然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感受,在心里毛毛虫一样,温暖地爬动。

女孩子做饭自然要比男孩子手脚麻利,一会,饭就做好了。但终究灶太小了,就几口土砖支一口锅,也太简陋,要做几个人的饭,还要热水,这显然就不合适。再说,也不能长久这么简陋下去,扎根农村,这可是一辈子的事。要干就得有模有样的干,不能让人家笑话。他一头想着,便去找李队长。李队长一听说,自是很高兴,咧开大嘴说:“其实,你们早该这样了,你们知青点里不团结,这在全公社都有名的,我们瞧着也没办法。小李伢子,这又是你的主意吧?对不对?”

“不,不,是我们几个人商量好的。”他说。

“呵呵呵!好吧,我支持!”李队长高兴地挥着大巴掌,朝他肩膀上用力拍了一下,“我这就去给你们安排个泥水师傅来。”

不一会,泥水师傅来了。只半天工夫,就给他们用土砖砌了个能做饭能热水的大灶。灶砌得很漂亮,外面还用三合土抹了一层,褐红色的,平整、光亮,让人看着,就觉得舒服。

晚饭是张小华做的,他们三个收工回来,饭菜就已上了桌,而且锅里还给烧了一大锅热水。

四人围看一张桌子吃饭,这让他们感到新奇、兴奋和得意。原来世界上还有这么多的东西,人还可以这样活着!

他跟大伙一样,乐呵呵地扒着饭。

张小华偏着头问:“还合口味吗?”

邱文斌和傅燕燕都点着头说好,只他未说话,他一走神眼里就出现了幻觉,好像回到了自己家里一样,一家人围坐在一张小木桌上,眼眶就渐而红了。

张小华瞧着他,嘴里不觉“咦”了一声,问:“宇轩哥,你怎么了?是我做得不好吗?”

“不不,你做的太好了。”他说。

“那你怎么哭了呢?”

“没有呀!是风吹的,眼里落进沙子了。”

“你骗人,一定是我饭没有做好。”

“实话说吧,我是想起我自个的家了,”他说,“以往妈在世时,都是我妈给做的饭。现在我妈走了,我也下乡了,留下弟弟一个人,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饭的。”

邱文斌就说:“别想那么多了,俗话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我想你弟弟会学着做好饭的,会学会自己照顾自己的。”

傅燕燕也说:“要不,把你弟弟也接到这里来,我们给他做饭。”

张小华两个眼圈上也泛起一层红潮,说:“你这一说,我也想我妈了。”

他忙用手抹了一下眼睛说:“来,吃饭吃饭,都怪我不好,惹大家伤心了,我给大家说个笑话吧。”

大家就都听他讲。

他说:“有个学生念书,谈到‘啥’字不认识了,去问老师:‘这个字念啥?’‘念啥?’‘老师,我问的就是念啥。’老师生气了,说:‘念啥!念啥!我说是啥就念啥!……’”

大家就都笑喷了,尤其是两位女生,妩媚的脸庞顿然显得阳光起来。

知青点里有个男生叫熊一兵,长得矮墩墩胖乎乎的,就像一只黑茶罐,大伙就都叫他“罐子”。这罐子人怪怪的,是高中毕业生,年纪比几个知青大一点,李宇轩未来前,几个知青都围着他转,将他当成了“精神领袖”。李宇轩的到来,似乎就为他所排斥,而且李宇轩很有人缘,这就让他觉得心里不舒服。

还有三个男生,何建国、张自强和许春生,都是高中毕业生,罐子对他们三个说:“这个李宇轩可是一肚子坏水,居然哄着他们两个女生替他做饭,自己当资本家,当地主,这不是剥削是什么?”

何建国就说:“罐子哥,你也别这么说,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又没强迫人家。”

罐子眼一瞪道:“但他会使手段,就那么一幅破画,竟然把她们哄得全听他的。”

一旁的张自强就也说:“人家那是真工夫,那画我也看了,是有蛮好。”

“蛮好?”罐子又尖着嗓子嚷叫起来,“蛮好怎么不进美院?我就压根儿看不上眼!”

这话让他听着,立刻就沉下脸来,一句话也不说,两手捏着拳头蹬蹬蹬地奔了过去,说话像敲钝铁似的:“罐子,我碍着你什么事?”

“没碍!”罐子翻了翻白眼,像菩萨似的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那你就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我是看不上眼!”

心里的火一下子窜到脸上,“叭”的一声,他胀红着脸,两手抓起罐子做饭的铁锅,用力一下摔在地上,锅子一下碎成了四页八块。

“你敢摔我的锅!”罐子也胀红着脸,火得从地上跳了起来,朝着他当胸就是一拳。他居然也没闪让,伸手接住他的拳头,略用力向外一搡,罐子站不住脚,蹬蹬蹬,倒退三步,栽了个屁股着地。罐子还要翻身起来向他扑过来,只见他两臂伸出去像铁钳似的用力捏住罐子的颈脖,莫说喊叫,罐子连出气的份儿都没有了。

几个知青吓环了,忙上来劝架:“宇轩哥,别打了,会出人命的。”

他这才手一松,罐子只能跌坐在地上不停地喘息。

他这是第一次跟人家打架,也没想到自己竟会有这么大的力气,他知道这是担土挑沙时练出来的。他对罐子说:“你记着,我做人的原则是:可以在物质上吃亏,但绝不允许人格受到玷污!”

架是没有再打了。罐子也知道自己理亏,再打,自己决讨不了好去。

这次打架的结果,那三个男生居然也和他们一块搭伙,只有罐子不好意思加入。

吃饭时,七个人围着坐了一张桌子,就像兄弟姐妹一样。这刻,他便感受到了一种家的温暖,那些日子来一直被冷漠隔绝的他,心里顿时一热,直觉得眼泪模糊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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