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居民教唱“《毛主席语录》”歌

一九六六年八月下旬的一天下午，当年的衡山县南岳镇岳街居民委员会副主任老肖〔女〕特意来到东街3号我家 。当时，我刚从石湾修京广复线回来不久，既未“考”上高中，也未找到工作，只有在建筑公司在南岳的工地偶尔需要人手的时候打打零工。没有零工可做的时候，我就闲赋在家，不是写写画画，就是吹拉弹唱，否则是无所事事闷得慌。又正值文化大革命渐渐走向火热化的时期，父亲也正在单位接受暗中调查，照样上班。表面上看一如既往又一切如常，可私下里我们却得知了一些令人胆颤心惊的坏消息，妈妈再三叮嘱我不要到社会上去混，只有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看书写字或搞搞乐器。那天，我正在家看乐理书，压根儿就没想到肖副主任会光临寒舍，我真有点茫然失措。不知待会儿将会是福还是祸？是喜还是忧？正在纳闷中，忽然，只听到一个中年女性在大门外大声喊道∶“唐容颐在家吗？”我听了马上回答∶“在！请问是哪个？找我有吗咯事？”她又回答∶“唐容颐，你快出来一下，我是老肖，找你有紧要事。”这时，我才方知是肖副主任。便随即回应她∶“哦！是肖副主任啊，我就下楼来哒，请等一下。”我边说边三步并作两步走，很快就下了楼，快步来到大门边。一见老肖，我就说∶“肖主任，有何贵干？请进屋坐一坐。”老肖却说∶“莫客气！我还有事，就不进屋哒。我是受居委会谭支书的委派，特来找你帮个忙。”我忙问∶“我能帮吗咯忙呢？肖主任，你们是不是搞错哒？”她连忙解释说∶“我冒搞错，我们就是特意来找你帮忙的，而且这个忙也只有你才能帮得到。”说完此话，肖主任用非常友善而且信任的目光看了看我的反应。我于是直截了当地问她∶“肖主任，你找我到底是吗咯事？”肖主任这时才单刀直入地对我说∶“容颐，是咯样的，镇里决定十月份要举行唱《毛主席语录》歌比赛，居委会请你给居民群众教唱两首语录歌。你一定要去，咯是你的拿手特长，非你莫属。”我听后有所疑虑地回答她说∶“谢谢你对我的信任，可我去给长辈们教唱语录歌，能行吗？”肖接着又鼓励我说∶“我相信你一定能胜任咯呷事的。你就准备明日上午九点钟到居委会来就是哒。人员由我们负责召集。”我见肖主任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也就不好再推辞了，真有点受宠若惊的样子。就问她∶“那请问肖主任，你要我给大家教唱哪两首《毛主席语录》歌呢？”她随即回答我说∶“歌我们已经选好了，一首是《敬爱的毛主席》，另外一首就是《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咯两首歌我们已请人用大白纸抄写好哒，你就只管去教唱，其他的事就不用问哒。”我又问她∶“肖主任，你不是说是唱《毛主席语录》歌吗？”她毋庸置疑地回答我说∶“冒错！是唱《毛主席语录》歌呀。”我又告诉她∶“可你说的咯两首歌都不是《毛主席语录》歌呀。”肖回答我说∶“那我就管不着哒，管他哩，只要是歌唱毛主席和共产党的就行。反正居委会党支部已经定好哒，再不能更改哒。你明日早饭后一定要准时去，记住，这是政治任务啊。我走哒。”说完，肖主任转身回家去了。我目送肖主任渐行渐远的背影，心里想∶唉！真是文不对题的政治任务啊。

第二天吃过早饭，我如约来到了南岳南街大旅社〔现已不存在〕，只见居委会的几位男女干部正和等候在此的约60余人的男女老少居民群众都到齐了。站的坐的都有，大家见我来了，都对我投以无比信赖和羡慕的目光。肖副主任马上对大家说∶“居民同志们，小唐是我们特意请来为大家教唱《毛主席语录》歌的，请大家认真跟他学好唱好，争取在十月份全镇大比赛中取得好的成绩。大家有不有信心？”大家异口同声地回答道∶“有！”肖主任接着又对大家说∶“下面，就请小唐来给大家教歌，大家欢迎！”说完，她带头伸出双手“啪啪啪啪”地鼓起掌来。大家随即也跟着鼓起掌来。

这时候，我遵嘱大大方方地走到众人的前面，扫视了一下早已挂在墙壁上的两首前面已讲过的歌曲，便对大家说道∶“各位叔叔阿姨们、哥哥姐姐们∶我们今天来学唱咯两首歌曲，请大家先跟我学唱《敬爱的毛主席》，学会之后，再接着学唱《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下面，我先给大家从头至尾都唱一遍，请大家一边看着歌曲，一边认真地听，听完之后，再一首一首，一句一句地跟着我唱。要得不？”大家又一起回答∶“要得！”于是，我又看了看歌曲，定了一下音调，因没有音响设备，也无麦克风，便大声唱道∶

‖∶敬爱的毛主席，

我们心中的红太阳。∶‖

‖∶我们有多少贴心的话儿要对你讲，

我们有多少热情地歌儿要对你唱。

哎，千万颗红心在激烈的跳动，

亿万双眼睛迎着红太阳。

我们衷心祝愿您老人家万寿无疆！∶‖

一口气唱完这首歌曲之后，我便对大家说∶“大家觉得咯首歌好不好听？”大家齐心回答∶“好听！”我接着又说∶“下面，我们就来学唱咯首歌曲，因时间关系，我就不教大家学唱曲谱了，本来学唱歌必须先学唱歌谱，待熟悉曲调之后，再学唱歌词，才容易学会。可我们冒得咯多时间来学，就只好直接学唱歌词了，请大家谅解！”说完这话，我就带领大家一句一句地唱，大家也都很认真仔细地一句一句的学，都很投入，大约只教唱了十多遍，大家就基本上能唱了。末了，我又带领大家从头至尾反复地演唱了三遍，直到领导和我都认为过得去了才开始教唱第二首歌。

稍微休息片刻之后，我又开始给大家教唱《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方法也与第一首歌一样。我又大声唱道∶

“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

是中国共产党，

指导我们思想的理论基础是

马克思列宁主义。

啊！

敬爱的毛主席啊毛主席，

是不落的红太阳。

太阳的光辉把草原人民的心儿照亮。“

    我示范性地唱完这首歌曲之后，又给大家反复强调了诸如感情表达、演唱速度、力度、节奏、音准、男女协调配合等基本要素之后，又抓紧时间带领大家一句一句地学唱这首歌。直到中午时分才圆满结束，各自回家去吃饭。那时我们都没有手表，一般是在家看钟，在外看太阳，阴天则只好是瞎子挂坟——估堆，这是题外话。

在大家都纷纷离去之后，肖副主任对我说∶“容颐，你真不错，只有一上午就把咯两首歌都给大家教会哒，我代表居委会感谢你！”说完，她热情而又友好地伸出双手，我见状也立即把双手迎了上去，我们热烈地握了握手之后，她又对我说∶“你辛苦哒，以后居委会有事会再麻烦你的。”我答∶“不用客气！肖主任，居委会今后如果有吗咯事需要用得着我的话，请随时通知我就是哒。我一定会尽力而为的。”她听后非常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口说道∶“嗯，以后比赛时，要请你担任指挥。”然后她就转身走了，我随即也回了家。

后来，镇里的唱歌比赛据说如期举行了，我当然再也无缘、更无资格参加担任“指挥”了。因为自那次我给他们教唱完歌曲的当天下午，父亲就被他单位衡山县建筑工程公司正式宣布停职反省并随即遭到关押。尔后不久，也是居委会的一把手谭支书便指派两名“无限忠于毛主席革命路线”的红卫兵把我以“黑七类狗崽子、小特务”罪名押送异乡劳动改造。随后全家也被驱逐出境。

这就是当年那次我给居民教唱“《毛主席语录》歌”的始末和居委会对我的“回报”，以致使我终生难以抹去那段沉痛的历史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