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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中篇小说【幻路】 第九章 [打印本页]

作者: 别来无恙    时间: 2012-7-13 21:53     标题: 中篇小说【幻路】 第九章

第九章

                      喀拉昆仑冰雪峰,

                      哨卡建在云雾中。

                      山当书案月当灯,

                      盖着天来铺着地。

哎......

                      只要想起您呀毛主席,

                      您的话儿记在我们的心坎里……

                                   ——文革时期老歌

    就在上次大会公布了发军装的消息以后,对军服的向往就像一支兴奋剂,把我们本来已经被劳累得筋疲力尽的人们又鼓起了最后的劲头。从每天的四次爆破已经增加到了五次,也不知大家哪来的邪劲,连续三天的日夜奋战竟没有一个叫苦喊累的。而且中间待爆休息的时候,各连的兵员唠的闲嗑也都是一个话题:什么时候发军装,发完了怎么穿,穿上了以后先干什么都说个没完没了的,兴致高得甚至连日益改善的伙食都提不起任何兴趣了。
    尤其是三豁子也高兴得不得了,在经历了那个喀左女人嫌他家穷人丑从他家跑了以后,豁子就咬着牙发誓:咱的形象是差了点,这辈子是没办法了。可钱是人能挣来的吧,有钱能使鬼推磨,那就用钱堆!我就不信钱挣多了连个大屁股女人都找不着?!所以,豁子这两年一直没闲着,在家什么打黄皮子,卖烟叶,出民工,只要是和钱沾边的事他都干。这次他就是听说能挣点现钱才死乞白赖的要来的。
    没曾想一看这里是超乎想象的艰苦,来了以后他第一天就后悔不迭,以后的日子没少发牢骚。现在一听要发新军装了,他当然就更高兴了。这个意外的好消息给他的心里还多少带来了些许的平衡。也是,除了豁嘴没法掩饰以外,就豁子那身条穿上军装还真有点一表人才的样子,人穿衣裳马配鞍嘛。万一还能混来过一个不错的呢?所以豁子这两天也特别的欢喜,整天价怪声怪气地胡哼着不知从哪学来的民间小调《二溜子骗媳妇》:
          黑漆漆的大门洞石头垒大墙,
          一进那院子里都是牛和羊,
          还有方砖铺地溜也么溜溜平呀哎嗨呦———
          …………
          一个穿衣镜呀一对牛皮箱,
          金镏子手表都与你带上呀,
          还有皮鞋大氅与你穿着呀哎嗨呦———
          …………
          二老都去世呀只剩我一人,
          四壁空荡多么冷清清呀
          咱说时到如今亲还没成呀哎嗨呦———
          …………
    也不知他是从哪个大师那里学来的。

    还是这边随着天气的渐暖,刮南风的时候一天天的见多,双台河尽头的海汊子里,海边的冰已经有了松化的迹象,连溢洪道里的冰也由横茬化作了立茬,肯定是站不住人了。天也变得暖洋洋的,大晴的时候,偶尔的还会看到几伙土狼带着欢蹦乱跳的狼崽子在远处的荒原上游荡觅食;一冬久违的大雁也陆续从温暖的南方排着队向北方飞了回来,在刚刚开化的水泡子里成群结队忙碌着,扩大着自己各自的族群,使得寒旷一冬的荒原开始有了活跃的气息。
    工间休息的时候你要在苇丛中闲逛的话,还能看见一窝窝青白色的雁蛋,捡它几窝拢点火一烧,蘸着盐花都能吃饱了。但那玩艺儿不能多吃,吃多了口渴不说,打起嗝来还满嘴的鸡粪味,所以大家伙吃了几回就倒胃口再不想吃了。这可不象是鱼那样怎么吃都不够。
    说到鱼是因为这几天在上下工的时候,大家伙也惊喜地发现,路旁溢洪道沟里因上次地震冻在冰层里的鱼也因冰层的开化变薄也开始显露出了冰面,鼓着一个个透明的冰包,如同水晶一般的晶莹剔透煞是馋人。如果你不懒的话,在每天在下工的时候,就下到沟里拿钢钎朝冰面一磕就下来一条,尺把长的大鲤鱼任你往台筐里捡去吧,海了去了。所以每当下工的时候,保安大哥都让二哈子和三娃子下沟磕它一筐大鲤鱼带回去。在晚上别的连都睡了的时候,让老八岁到团部伙房摸点大蒜和盐,回来用我们外屋的土灶的破铁锅里炖它一大锅鱼,等炖熟以后发给趴在被窝的人们每人一条,大家伙趴在枕头上就象吹口琴一样吃完把刺一扔再睡。这样清炖的鱼还真的非常鲜美,我从小到大都没吃过这么可口的鱼,所以大家伙就天天炖鱼当夜宵吃。
    可是没想到这天天吃鱼还把三豁子吃出毛病来了,这两天他的胸口长了个酒盅大的一个疖子。刚开始只是红肿刺痒,后来吃鱼吃的发了,整天流浓淌血的又疼又痒地很是难受。这天上工后,刚抬了两筐土,三豁子的伤口又被绳子磨得流上脓了。把三豁子疼得捂着胸脯喊老八岁赶紧去找卫生员,老八岁连跑带颠地不一会儿就把卫生员喊来了。
    卫生员放下药箱子把三豁子的衣服解开一看:天那,小碗大的一块红包顶部有一个小孩嘴似的伤口正在往外流着黄黄的脓水。卫生员先问:“这个季节得了这个疮可不是好事,必须得好好的处理一下,要不毒火攻心就麻烦啦。哎,你怕疼不?”三豁子咬着牙把头一转,说:“我能挺住,来吧。”卫生员打开药箱子拿着尖镊子夹着酒精棉伸进三豁子的伤口,在里边刚拧了一下,就见三豁子“嗷”的一声疼得蹦了起来。随即咧着嘴又坐了下去:“没事儿,我喊我的,你干你的。”脸上却直冒出了冷汗。
    卫生员连忙叫亚岩和三娃子按住他的两条胳膊,然后继续在豁子的伤口里拧着清除脓液,直到弄了好半天才清除停当,然后一边为三豁子上药包扎一边问:“怎么都这样了才来找我?”三豁子一边咧嘴一边说:“妈的,别提了,本来还没事,想等完工后回家再说来着,谁知这几天的鱼——”
    没等他说完,亚岩就连忙抢过话头:“豁子,先别想鱼吃了,奶都已经下来了。”卫生员还没等接茬呢,大家伙就轰笑了起来。只有老八岁不明白,还好奇地问:“男人喝鱼汤也下奶吗?怪不得我这两天喝得胸脯也胀呢。”
    他的话刚一出口,可把周围的人们又哄地一下乐得前仰后合,卫生员乐得把镊子都掉在了地上。三豁子一手捂胸一手指着老八岁皱着眉头咧着嘴,那个苦相要多难看有多难看,直把大家乐得直栽跟头。
    轰隆!正在大家伙说笑的当口,猛然一声震耳欲聋的炸响,我们惊讶的回过头去一看,犹如火山喷发时的岩块一般,紧接着一阵大大小小的土块泥浆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就在我们惊诧之时,施工现场上猝不及防的人们被吓得漫无目标地四散奔逃。我还愣着没明白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后腰上就挨了重重的一脚,一下子把我蹬出了老远。
    就在我满地打滚的时候就听到“咔嚓”一声,等我抬头一看,一块足有桌面大的土块刚好砸在了我刚刚站过的地方,把一条胳膊粗的柞木扁担顿时砸成了两截!好险啊。我爬起身来往上一看,半空中象鸟儿一样飞翔的几个人体也噗嗵,噗嗵地随着冻土的坠落直向地面砸了下来!我又被这突如其来的情景吓得腿一软扑通一下坐在了地上。
    这时候已经跑出好远的人们才反应过味儿来:完了,肯定出大事了!于是大家又呼号喊叫地向出事的地段回奔过去。刹那间,出事的地段就被人们围了个水泄不通。等我挤进人群一看,只见一个七窍流血的人十分别扭地蜷缩在地上,腰上的两寸多宽的牛皮腰带都被摔成了两截,人已经气绝身亡。太惨了!我再也看不下去了,不禁回转过头去,再一看周围惊魂未定的人们全都浑身抖索着,每个人的脸色都象纸一样惨白。
    我浑身瘫软地拱出人群,捂着胸脯喘了半天的大气才觉得稳当了些。当我走出了好远好远,还听见人群里传出的象牛吼一般的撕心裂肺的号哭。不一会,又听见了手扶拖拉机的轰鸣,我看见几个人翻身打滚地从还没停稳的车斗中蹦下,向出事地段的这边飞速跑来,是团长他们来了。
    就在那天的下午,被崩死的五个人被抬走以后,谁也没干活,谁也没力气,没心思干活。大家伙都在土坑里呆呆地坐到了太阳西坠。等回到驻地后,大家看见团部的草房对面,已经用芦席搭起了一个高高大大的灵棚,灵棚里五口一字排开的杨木白茬棺材盖上都盖着崭新的红旗。棚口的上方用白绵纸写的挽联在夜色初降的寒风中瑟瑟抖动。门口,两个全副武装的戴着黑纱的民兵一边一个的肃立守灵。棺前的火盆前,两个不停悲哭的人在一张张地往盆里续烧着冥纸,眼泪和鼻涕象冰条一样冻结在蓬乱的胡须上,烧过的纸灰借着夜风飞旋着飞上了寒冷的夜空,周围的人们无不唏嘘落泪。
    灵柩拉走后我们才知道这场悲剧的始末:原来,这是翠岩营的一个连队的五个战士,他们一共来了七个人。由于在他们打眼装药爆破进行土工作业时,严重违反了操作规程,才酿下了五人丧生的悲剧。
    其实他们真是多余,工程马上就要收尾了,他们为了在工程进度抢一下先,想在最后的总结大会上争个好名声,忽然心血来潮地想尝试一把定向爆破。自作主张地把装药量增大了四倍,在打完斜眼后,居然放进了四袋足有八十斤的硝铵炸药。以为响了以后就会象他们预期的那样,会把大量的土方直接掀到路基上,抬的时候既能省点事又能节省点体力和时间,据说这还是他们的连长在参观大寨时学来的经验,以为肯定万无一失就擎好吧。
    没成想就在最后一道工序安装雷管和导火索的时候,导火索不够用了。本来重新去领几米也耽误不了多大个事,可这几个人谁都懒得去五百米外的仓库请领,就把其中一人系在腰上当腰带用的导火索临时解下来凑合着安上了。结果,由于是使用了当腰带用的旧导火索,里边有经过拉伸断药的地方,点火以后在预定的时间内根本没响,于是就向炮爆指挥长申请去排除哑炮。可是安全第一,你倒是少去几个呀,他们不是,一股脑全去了。
    等到了炮窝那儿的时候,这条因中段缺药而延时爆炸的炸药刚刚在他们几人到跟前的时候响了。由于爆炸的威力太大,气浪把炮窝周围的五个人全都吹上了四、五十米的高空,结果这五个都因五脏震裂而全部牺牲。其实,这个悲剧的根源已经由来已久了。
    在工地开始进行爆破作业以后,前一阵子各连光顾着一味地加快工程进度,却忽视了爆破作业的安全。各连在请领炸药雷管的时候,都是超量的报日装药计划,爆炸用品仓库的保管人员也是疏忽,只要是工地上要用就给发放,从来不问他们实际的需要量究竟是多少,结果到后来弄得每个连都剩有自己积存的炸药。
    到了下工的时候,就把炸药都用油毛毡盖上留在工地上,只把雷管揣在怀里带回驻地;领的导火索也是随便的往腰上一缠,用多长就从腰上往下剪。由于对爆炸物管理的松懈,所以在爆破作业的那些日子里,几乎人人手里都有雷管和导火索。时间长了,谁也不拿它当回事了,炸药少没少、雷管丢没丢谁也说不清楚。结果那个时候虽然大事没出现小事故却屡屡发生。比如说吧:有一次,伙房在做饭的时候,一个高度近视的炊事员在往灶坑里添柴时,误把混在苇叶里的雷管也填进了灶坑,结果“嗵”的一声闷响,锅被炸上了天棚,炊事员被爆炸的气浪糊了满脸柴灰,眼镜的玻璃片被崩得不知去向。还好,眼睛还真没什么大事。那也把这个眼镜伙夫的三魂吓掉了两个半,赶紧向司务长申请调离,宁可累点多切几筐冻白菜也不敢再干烧火的差事了。
    类似这样的事情还真出过不少,有手掐着雷管崩断了手指头的,有走路踩着雷管被炸伤了脚丫子的。正是因为爆炸材料的管理松懈,最后终于酿成了今天的惨剧,让这五名战士做了无谓的牺牲品。
    上级总指在经过详细调查后,得出的结论是:爆破操作严重违规。最后对这五个人的处理只能算是因公牺牲,每家给了一千块钱抚恤金就算完事。这件事对我们所有的人震动都很大,在接受了那次惨痛的教训以后,团部要求我们各连都把没用完的爆破器材全都上缴仓库集中保管,由专人审批用一点发一点,而且还设立了专职的爆破作业安全监督员,跟着我们到现场亲自看着装药验收,然后通过他们再向上报告结果,再也没有谁敢在爆破作业上掉以轻心了。(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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