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土地庙、救火队
从古到今有人居住的地方就必定有井。人们把城市居民称为市井小民。在宋代,柳永和邓丽君一样流行的时候,书上就记载着:凡有饮井水处皆歌柳词。可见水井与人民生活密切相关。
人们说井,往往就如同说家乡,所以有背井离乡之说
长沙内城到处都有水井,据地方史志专家陈先枢先生的调查,曾多达3446口,居民越是稠密,水井也就越多。一条街上有两个井的也很常见。今日的长沙,以井命名的街道仍旧保留着。但承载着都市文明进展的水井却一一淡出了人们的视线。
我不想去追溯某井和大人物的渊源和历史传说,也无意于对古往今来诗人对某井的浅吟低唱。作为长沙老城的居民,惟对家门前的陪伴自己度过的一段似水流年的大古道巷的水井情有独钟,保留着那一份浓浓的依恋和怀念,
在昔日的大古道巷,有一家叫《庆新楼》的茶馆。二层楼临街而立,与而今大古道巷小学校门中间,夹着的是一条麻石小巷。小巷的前后各有一口水井。但是那时候,大人们把这里叫着“洗药庵”。然而我们从来也没有见过那庵的模样,而且是这样奇怪的名字。大约因着这寺庙里的僧尼,为了济世救人,常常在这井边洗涤采集来的草药而得名。
炎炎夏日,火炉长沙酷热难当。我们还不能问道于江河,清冽的井水是我们童年消暑最好的伴侣,穿着牛鼻犢、赤膊溜光地站在光滑的井台边上,以冰凉的井水互相浇泼;傍晚,挑几桶井水泼在庭院里镇压暑气,啃着泡过井水的西瓜;严寒冬日,白雪皑皑,北风凛冽,唯有井水温暖可亲,陪妈妈一道来井边漂洗衣服被褥,是长子我的专利,妈妈汲水,我赤脚在脚盆里来回踩动,站出来拧被单的时候,我的脚印在白雪上,井台上清晰的小脚丫子,至今还历历在目,而母亲早已不在人世了。
作为长沙一道奇特的景观,井的旁边除了偶尔有一块石碑刻着“阿弥陀佛“的佛号,用来祛邪镇鬼,大多还有个土地庙。庙里土地公婆就担负起保护辖地生命财产平安重任。洗药庵的土地庙也曾香火鼎盛。旧时,文明未昌,民智未启,洗药庵的香灰是能治百病的灵丹妙药。在土地庙里抓一把香灰,丢进凉水里,一口喝下去百病消除。我的父辈们都有过躬逢恩泽的经历。在那漆黑的,狭窄的小屋里,一个低矮的神神龛里供奉着一对佝偻的夫妇。庙里还住着一个同样衰老而孱弱孤苦的庙祝,靠着菲薄的香火钱打发余生。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土地庙发生了变化,大约是为了在兵燹中自救,市民们自发地成立了救火队,洗药庵就成了救火队车具储放的地方。我父亲正当壮年,又是有名的刀剪店的少老板,于是也就成了大古道巷义勇消防队的队长。一直到解放初期。当时给他配备了一双齐膝的套靴,一支警笛和一顶有如罗马武士一样的黄铜头盔。头盔金光灿灿,威武异常。于是,我便又多了几样玩具,警笛是不敢放肆吹的,怕引来警察,只躲在床下轻轻地吹,那声音与口哨完全不同,带着几分威严的感觉。头盔很重,压得脖子生痛。我当然不会知道这些东西后来留在在我的档案里是:其父系“三青团“战时服务队成员。成为我的历史背景。
那时,我对什么都很好奇,常常从土地庙的木栅栏门里窥视,只见那的墙壁上一边挂满了水桶,另一边挂着斗笠和号衣,就像古时候的士兵衣服一样,中心一个白色的圆上写着“勇”字,很有沧桑感。正中间的地方摆着的就是煊赫通红的救火车了。那其实只是一个构造简单的双臂水压机,搁置在一个架子车上,车辕上左右各一根酒杯大的麻绳,用来牵引水压机前行。车后的墙壁挂着的“麻打火勾”,就像古代战船上用的长篙,尖端有矛带着倒钩,遇见大火肆虐无法浇灭,用它可以撤屋,从而阻断火路。
每当发生火灾的时候,父亲便跑到马路中间一站,把警笛呜呜吹响起来:“救火队集合!”于是马路两边各家店里的伙计、学徒、帮工和厨房大师傅们,老老少少匆匆朝着洗药庵跑去,几个人叮叮当当拖着救火车跑了出来,其余各自挑一担水桶,穿着号衣,排着队像一对清兵,一路向着火场迤逦奔去。不多久,学院街的救火队也开过去了。街上只留下看客议论纷纷。
我只记依稀得苏家巷《大光明电影院》起火,是一个暴风骤雨的夜晚,烧红了半边天,父亲一夜未归,我们一夜未睡。后来在这一片焦土瓦砾上立起了工商联新的大礼堂。
后来我也到老市体育场看过长沙市各救火队的大检阅,在又一村的操坪里,几十辆老式水压机一字排开。两边摇臂上四个青壮年翘翘板似的用力上抬下压,几十支水柱射向天空,很是壮观。这是我看到它们最后的雄姿。
随着第一辆消防汽车出现在长沙街头,那震耳欲聋的铜铃声“当当当……”和着警报的怒吼,排山倒海的红色光团一闪而过,消防车上英姿飒爽的消防战士,开辟了一个新时代。
老式的救火车,水井、土地庙……匆匆地结束了它的使命。许许多多欢笑,无数曾经我们密切相关的事和物。,渐渐地随风飘逝,成为一种追忆。然而,作为历史和城市文明的载体,却让我不能忘怀,特别是那老式的消防车,水桶,号衣…..都一一印在我脑海里。他们无愧“义勇”的称号,他们济困扶危完全自愿地,义无反顾地赴汤蹈火,是名副其实的见义勇为的勇士。
回复 1# 海客瀛谈
赤膊溜光地站在光滑的井台边上,以冰凉的井水互相浇泼;傍晚,挑几桶井水泼在庭院里镇压暑气,啃着泡过井水的西瓜;严寒冬日,白雪皑皑,北风凛冽,唯有井水温暖可亲,陪妈妈一道来井边漂洗衣服被褥,是长子我的专利,妈妈汲水,我赤脚在脚盆里来回踩动,站出来拧被单的时候,我的脚印在白雪上,井台上清晰的小脚丫子
真亲切的文字!海客兄,您又把我带回到那烂漫的童年:井台边妈妈汲水,哥哥赤脚在脚盆里来回踩动,我小,不让我进脚盆踩,我好羡慕哥哥!只得在旁边来回窜。好不容易等到妈妈和哥哥拧被单了,这是我最“疯狂”的时候,被单两头反向一拧,中间会拧出一个大“泡”,我就冲过去,两手去掐“泡泡”,往往会弄得满身是水,特别是两袖和鞋袜,肯定湿透。而他们四手不空,打不得我,看泡泡沒了,被单快拧干了,我则赶快跑得远远的,逃避惩罚。或跑回家找到爸爸那“保护仐”换衣换鞋……。
有一年,我们一个亲戚从河南带回一个大西瓜,有三十多斤重。爸爸将瓜用“吊桶”冷镇到井里,午觉后拉上来,切成块,?分吃了四五户近邻,又凉又沙又甜。我回忆起来,好象是这辈子吃到的最大、最好吃的西瓜呢!
回复 1# 海客瀛谈
小时候,对这个救火水枪好熟悉,湖南各个厂和民间都曾见过,
上图为50年代救火器具,保存较为完好的铜制灭火枪。
上图为铜制灭火枪下端吸水口部分。
上图为铜制灭火枪枪头部分
上左图,是迄今发现的老式水枪上最为完整的消防水枪广告,广告如图片所示,因广告语是粤语白话文,左图的文字是:“顺安号巧制灭火铜枪。本号始创,向造铜水龙、皮喉发售。今新出精工巧制灭火铜枪,一人持以射水,喷薄涌出,水高数丈,灵便异常,倘遇回禄之警,即能速灭大效。价甚相宜,诸君光顾,应时购取,以备不虞,固为费微益大也。铺在粤东省城安澜街”。
这则广告非常真实,毫不夸张,“水高数丈,灵便异常”等语基本没有什么虚假的成份。这种老式水枪是国货,广州本地生产的。从广告所用白话文的浅白程度,也可以估计出文笔出自近代。下面还有证明。
上右图标明的是老式水枪生产厂家的联系电话和地址:“广州市一德路四二六号。利安出品。电话一七五九二”。
回复 3# 夜深人静
谢谢人静斑竹,多么难得的珍贵的照片。看见它们,就像看见久违的朋友,无比亲切。这种小型的水枪,也算是最实惠最轻便的消防器材,解放初年还在使用的,谢谢你的补充。
五十年代,我住柑子园,香港理发店旁边巷子口就有一救火点,木栅栏内放着老式救火车,水枪等。六七年七月的一个夜晚,五一路湘绣大楼起大火,除新式救火车在救火外,一台老式救火车也在救火,我和几个以后成为知青的伙伴还去帮忙,两边的人使劲上下压横棍,水就喷上去了,蛮管用的。
你的文字太好了!很真实、很生动、很有情、很文学。
你心中的旧长沙历历在目,我虽然祖籍不是长沙,但你笔下的旧长沙深深吸引着我,我希望能一篇接一篇的读你的市井文学。不!就是正宗的文学。
[quote] 五十年代,我住柑子园,香港理发店旁边巷子口就有一救 ... 芦苇 发表于 2012-8-9 16:14
谢谢芦苇兄回帖,仰慕你见义勇为的精神!
谢谢小午子,只是依凭对故乡的热爱,写下自己的依恋。要说长沙的掌故,我的资历和阅历都不够,还是留待学养深厚的专家们,我写的是自己的故事。很谢谢你的欣赏。我会努力的。
回复 9# 布谷催春 "将岳王街摆在街上吃晚餐的五口之家死于非命…"
这就叫“飞来横祸”!你讲的多佛寺后那条那条小巷应该叫“东门捷径”吧!
谢谢士安兄回帖。那时候长沙好多街道都有义勇消防队,我写的是我们大古道巷消防队。其实性质都差不多的!他们是长沙人的代表。
回复 1# 海客瀛谈
海客大哥又回忆起老长沙的水井、土地庙、救火队了,我老家附近都有;桂花井、桃花井、杨家井、水月林,土地庙就是斗姥阁土地庙,救火队在位于老解放路与蔡锷路拐角的“多佛寺”旁边,这些地方都是我少年时期乱窜的地方啊!
大哥还能记得老长沙市内的九井十三桥吗?
回复 11# 海客瀛谈
多佛寺后面出来那条街叫“小东茅巷”北头通解放路,南头通“东茅街”。
“东门捷径”是“东茅街”东头横过“马王街”对面那条街,它北进“古家巷”,东走“斗姥阁”,再走“平地一声雷”到浏阳门—浏城桥(古长沙东城门),我在这里住了60多年了!
回复 13# 火土重生 带你走进老长沙的记忆之二——九井十三桥
http://cs.rednet.cn/thread-188234-1-1.html
难哥问九井十三桥,请看上述链接。其实,这也只是一种看法,因为老长沙何止九井,何止十三桥啊!
海客先生的文章是出自一个灵魂没被扭曲的“老长沙”用没被污染的长沙老班子口吻讲长沙市井掌故,其语言水平不亚于著名的长沙地方志专家陈先枢、梁小进。我觉得其文的积极意义不单在怀旧,倡导传统文化,更重要的是文章反衬出当今社会物欲横流,崇拜权和利,严重缺失了必要的人情味。
痂眼睛兄太抬举我了。我只是有感而发,写自己的感触,朋友们愿意去火宫殿,我绝不阻拦,朋友们说还是那杂味,我也不反对,各人感受不同,见仁见智,原本是极为正常的事情。我只想发表一点个人看法,谢谢你的认同。
回复 1# 海客瀛谈
谢谢海客瀛谈以清晰的记忆,如诗一般的文笔把我带回了童年。由于晚生的缘故,对土地庙和救水队没什么印象。水井则陪伴我青少年的全过程。
我住在出入是门,在大古道巷小学读书。出家门不到十米,就有一口大家合用的水井。赤脚在脚盆里来回踩动,洗衣、洗被褥,是我的日常劳作。直到进中学,才由我的弟弟妹妹接替。现在夏日消暑,冬日温暖可亲的井水就像我居住的平房一样,消逝在不尽人意的比邻而居,不知邻居家姓甚名谁的水泥壁垒之中了。悲乎?喜乎?进步乎?只有天知道?
班门弄斧,在海客大哥帖子后,学唱一曲《卜算子·恋井》
水在地中流,深井将其聚。
邻里街坊去那边,漂洗衣物处。
冬日暖盈盈,暑热清凉住。
大厦笼头拧放时,追忆拉绳趣。
“大厦笼头拧放时,追忆拉绳趣”。
合意人君好词,昔日邻里守望相助,今日邻居老死不相往来!呵呵,真的不知道如何才是进步,常忆起一家炒菜万家香的日子。
儿时父亲就住在大古道巷,从我家厨房后门出去就有一口古老的井,只是平矮的井沿和斑驳的麻石而已,站在井沿望下去,深深的井水黑黑的,长长的绳索沉甸甸的桶,只有打上来才知道那井水清澈冰凉直沁心底……但那水不用来喝只用来洗衣裳,吃的水仍然是到巷子里花两分钱挑一担,可能是因为自来水比较干净的缘故罢?想来,现在那井早就不在了。只有那井,那情依然留存在心底。
读楼主的文章,亲切,感人,平实;听君娓娓道来,儿时的欢乐便悄悄来到心中。谢谢好文!
"巷子里花两分钱挑一担"????
你记错了,那时候是用提桶挑水,一分钱三担,一担才25公升呢!谢谢跟帖。
海客先生的文字,如陈年的老酒,发出淡淡的香味,带着原汁原味,把我们带到那个飘逝的年代。
小时候(大概是61年)在母亲单位食堂边有一口20多米深的老井,水质很好,夏日清凉,我们喜欢聚在那洗脸,冬日人们更喜欢那温水洗衣,这口井是方圆上千户人家的饮水的重要取水地。有个20天之内,井水上飘上一层油花,人们也找不出原因,经常是这段时间,人们用此水煮饭吃了很多人马上吐了,直到有次有个大人用大桶吸水拉不上来,后二个壮男人合力拉上来了是一个人的大腿,吓了一大跳,后来公安来淘井,淘出一俱住在附近因夫妻吵架失踪多日的女士……从此我不吃井水了,舍近求远地去挑自来水吃。井只是留在记忆深处。
在昔日的大古道巷,有一家叫《庆新楼》的茶馆。二层楼临街而立,与而今大古道巷小学校门中间,夹着的是一条麻石小巷。小巷的前后各有一口水井。但是那时候,大人们把这里叫着“洗药庵”。然而我们从来也没有见过那庵的模样,而且是这样奇怪的名字。大约因着这寺庙里的僧尼,为了济世救人,常常在这井边洗涤采集来的草药而得名。海客大哥好记心,我也是在出入是门住过的,庆新楼茶馆生意当时非常好,老板姓沈,他的大儿子是我哥哥同学,我们喊沈结巴,后面那口井边有张小门,可以到小学,前面那口就是在大古道巷路边,对面就是自来水站。化龙池有2口井,我们出入是门的井比较多,我家住的6号有1口,对面趣园巷1号1口,12号1口,巷子进去拐弯处1口,出入是门往北一点右边一个小巷子1口,现在怕莫只有趣园巷拐弯处那口还在,因为我今年上半年去看同学时发现还在,不久以后的旧城改造,这口井肯定也会消失,我真的好怀念哟,谢谢海客大哥的美文。
不久以后的旧城改造,这口井肯定也会消失,我真的好怀念哟”海底刺参兄如是说。
是的,我们长沙再也找不到昔日的景象,留下一座现代化的新城。也许在我们梦魂归来的时候,会疑问:这里就是生我养我的故乡吗?
回复 1# 海客瀛谈
海客兄凭着对故乡的热爱,写的这些他自己的故事,我们爱看。长沙很大。但在少年海客的心里,那井、土地庙、救火队都是独特的,充满了他的感情。
回复 27# 笑对人生
原汁原味长沙故里轶事,我们这一代人看起来特别亲切 .
谢谢笑版,因为我们有着共同的故乡,也有着对故乡共同的热爱。你的故事比我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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