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讲一个关于大学的故事:
我有一个好友,时值季羡林先生尚在世,曾请季先生为其父亲的全集出版题过词,不久后季先生就仙逝了。那日他极小心地将季先生的墨宝打开给我看,季先生是国学大师,“先生之风长存”几字写得远不如他的学问好。但朋友向我聊起的季先生年青求学时的一段经历我却久不能忘:季先生早年留学德国,期间正逢二战爆发,学校师生几乎全部上了战埸,作为一个外国人,季先生是不必去打仗的,但全系只留下他一人,况且还是一个敌对国的学生,还让不让他学完毕业呢?非常出人意料的是,校方特别指派了老师专门为他开课,一直伴他学成归国。 这就是纯粹的教育!孔夫子说,“有教无类”,这样的精神原则其实各国都有,只是必须从实践和坚守中才能分出真假高下来。我有时生出感慨:倘若中华民族时时能遵孔夫子之言,我也不至于被排挤到工农兵学员之外吧? 有位哲人说过:“走在门徒之间的老师,他们付出的不是智慧,而是信念与爱心。”这一语道出了教育的核心宗旨,教育应当完成的并不全是传授知识,知识只是作为载体,授者通过它,将爱、信念及悲悯之心传播到受者的心灵。就象那位八十多岁的老者,梁思成和林微因当年给他上的那一课,讲的什么知识点,他也许忘得一干二净,老师在课堂上教我们的那点知识,确实远远不足以让我们应付这个瞬息万变的世界,但那堂穿越近一个世纪的授课,无论什么人都能从中感受到一种强烈的责任感——这源于从我们先人一代一代传递下去的爱,它出于清洁的心灵、无亏的良心和无伪的信念。还有我的罗老师温柔的眼神,还有那封55年前写出的信,还有傅老师多年后对我热情的呼唤,除了爱,什么实质性的内容也没有。然而这爱能产生巨大的力量!当爱的力量持续猛烈地扣击心灵的时候,它就变成了一种信仰。信仰可能是个人的事,但它对一个国家和民族将会产生巨大的、无可替代的影响:它能将所有生发信仰的个体联接成一个稳固而伟大的整体。而在这一切之前,必须有一批人率先认识到每一个个体都是一个独特的、不容被藐视的、需要爱的具有主权的世界。怎样理解每个个体的本质、尊重其个性、了解其兴趣和特殊需要、并怜悯他的痛苦,珍惜他而不是摧毁他,这就是所有传道为师者在大地上远没有完成的事业,也是我们的教育极其缺乏的东西。我们的教育在很大的层面上并不是在培养心灵高尚、品格健全、有独立意识和判断力、难以瓦解的社会责任感,对人类的苦难怀有悲悯之心、懂得感恩、且具有个性的“人”,而是更热衷于制造一批批功能性强大、无限升级版的零配件、标准件。看来,当年北大蔡元培陈独秀等人追求的教育目的“自由之意志,独立之人格”虽历经近百年至今却仍然遥不可及。不能忘记:没有信仰的民族不管多么盛极一时,那也只是一堆散沙,风来了,它也扬飞了,雨来了,它也冲走了。写到这里,突然悟出了多年未解的泰戈尔的一句话,大意是说:“人在信仰中找到童年”, 照说,信仰应该是心智最成熟的时候的事,怎麽反倒回到童年去了呢?现在我似乎明白它的含义了:信仰是需要排除一切我念俗念杂念的,而这种未经污染的状态,只存在于童年。从这个意义上来讲,真正的老师,是我们人生各个阶段的启蒙者和拯救者,是净化我们心灵、雕塑我们灵魂的人,就象丹柯从自己胸前挖出那颗发光的心脏,在我们的童年,就为我们高高举起,这样的精神之光,才能领着一个民族脱离黑暗丛林的危险,他们的身上寄托着民族复兴的希望。也许这光很微弱很微弱,弱得如同我幼儿园时老师半夜查床时的手电光,但只要你能时时回首翘望这一线光亮,你心里就总不会昏暗,它终会引你直面真理的阳光。 当一切潮水退去之后,出现在地平线上的,还是那一抹温情的曙光,那是太阳初生的地方,那里充满了人类生存的希望。不管走得多远多远,走得多艰难,我的心中都有那缕阳光,它给了我永久的温暖。 我永远怀念我的老师。站在夕阳下,我愿意唱一首心灵的歌,献给所有的老师——为了明日又会升起来的太阳。
写于教师节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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