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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窝子里的野花香

                  山窝子里的野花香

 

 

    阳春三月,山窝子里时而传来一阵阵野花香。山窝子里的野花特别多:路边上、田埂上、小溪边、山弯里、山岗上都长着各种各样的野花。虽然有好多花人们叫不出名字,但它们那别致色彩,独特的芳香,总是吸引着山窝子的那些女人们多望一眼,多停留一步,她们挑着箩筐,背上竹篓摘回来的却是些什么“棒棒叶”啦、“蒿子草”啦、“嫩草藤”啦,以及喂猪的树叶草藤。那些野花虽然艳丽芬香,但它们只看得,猪吃不得,山窝里的女人们很少摘野花回来。

    我们组里的女知青们就爱摘花了,她们把花挽成一个花圈摔着玩,把花插在头发上,把花插在窗户上,把花插到自己的床头边。有一次,一位公社干部见她们头上插着花,说了这么一句:革命知青要有个革命的样子,要牢记毛主席的教导:“不爱红装爱武装。”从那以后,她们就不再往头上插花了,但她们还是喜欢花,她们在“割青”积肥的时候,见到有花开的树叶舍不得割;见到开花的草不去踩,她们总是欣赏花,爱护花。

    我那时候与她们大不同,我是无心去赏花的。当花香喷鼻而来的时候顶多深深地吸一口气,嘴里顶多念一句:“嗨呀!各是么子香味咯!”,我没有动手摘过野花,更没有直接拿着花往鼻子上闻。我只“钻山打洞”地寻找哪里有野果可以吃。

    当我爬到山岗的刺藤弯,见社员摘着刺藤上的红颗粒、乌颗粒往嘴里放,我好奇地问:“这是么子花?怎么能吃?”

    社员回答:“这不叫花,这叫‘三月泡’”,喔!原来这种像花一样的“泡”可以吃;吃起来味道特别好,酸甜酸甜的一吃就上瘾。我一尝到三月泡的甜头,一有空就寻着三月泡吃。我爬上好多刺藤弯,见到过好多五颜六色的野花,但我从来没摘过它,我就选着能吃的三月泡摘。说实在话,那时候我肚子里空洞洞的,饥饿总是缠住我不放,我无心观赏山窝子里的野花,我只喜欢寻找山窝子里的野果。

    文化大革命的雄风吹进了山窝子里,那些爱花护花的女知青们都“关心国家大事”去了,都离开了山窝子,留下了我一人。记得那年夏天,我和队上的几个小“男人嘎”、“妹几嘎”分在一起割田埂草,这些十七八岁的妹几嘎干起活来好溜刷,她们一股劲地割,嘴里不停的催我们这几个“男人嘎”快点割,快点砍,她们还要去扯猪草。

    这些妹几嘎们平时在家时很少讲多话,她们总是埋头干家务;但到了山上和田冲里,她们几个几个在一起的时候就完全变了一个人。她们同年轻的男人嘎讲话大方;她们唱山歌,她们也摘着花往头上戴;还嘻嘻哈哈地讲笑话,还“疯疯颠颠”地打闹着玩。不过,她们一回到寨子里,头上的花也丢了,也不嘻利哈啦了,又恢服了原样。

    我问她们:“在屋里见到你们个个都老老实实的,为什么一到了山上就变了一个人咧?”

    她们笑着回答:“在屋里有哥哥大嫂,怕她们骂。”

  “我们这里是这种乡风。”

  “在屋里嘻利哈啦的传出去会让别个骂‘岔辣’。”

  “岔辣妹几难嫁出门。”

    她们诚恳地回答,她们实实在在的语言使我明白了这一切。她们还嘱咐我:要讲笑话就在山上讲喔,在屋里再莫开玩笑喽(因为我以前在他们的家人面前爱讲笑话,她们都走开了)。

    我们一边干活一边扯谈,她们问我长沙有好大,马路有好宽,汽车有好多……不知为什么,和她们在一起干活劲头特别高,我们一天的工夫半天就完成了。只听她们喊:“扯猪草咯!”

    忽然,站在我身旁的一个妹几嘎用手一指:“喂喂,你们瞧吗!对面坡的‘一品红’开了。”

    其他几个妹几嘎一齐喊:“走!我们去摘喔!”,随着喊声,她们一下就翻上了田埂,一窝风地往对面坡上跑,她们的动作好麻溜,一阵工夫,每人的手上都摘了一大把红艳艳的花,头上都戴上了花。

    我正望得出奇,忽然只觉得手膀上一麻,我穿的是背心,手膀挨到了一颗小树枝上,那树枝上好像有一坨毛虫窝,再看看麻辣辣的手膀上象贴上了一片紫色的鸡毛,这是甚么东西哦?我用手掌抹了一下,抹也抹不去,手掌上也粘上了细针般的刺,又痛又辣又麻。我一身起了鸡皮坨,我紧张起来,这不争气的的眼泪水都急了出来。

    我大声喊了起来:“你们过来看咯!我手膀上粘了甚么毒喔!”

    我旁边的两个小“男人嘎”连忙走了过来,其中一个说:“你这是粘了‘杨梅刺’啊!是毛辣虫的窝。”

    另外一个连忙喊那些“妹几嘎”:“你们快过来喔!小陈手上粘了好多杨梅刺,他都痛得哭起来喽,你们赶忙用头发帮他抹一抹。”

    那些妹几嘎听他一喊,一下就蹦了过来。只听见她们嘴里念着:“娘唉!娘唉!粘戳各大一块哒。”

    其中最大的那个妹几嘎将长辫子往前面一摔,抓着辫尖子往我手膀上抹,她连抹地抹,那片“鸡毛印”越来越小,她抹累了;旁边的一个又抓住自己的辫尖接着抹;她抹累了又一个接着来。她们嘴里念着:“抹杨梅刺要一鼓气地抹,才抹得干净。”

   真的,那片“鸡毛印”硬被她们一鼓气地抹掉了。他们见我手掌上还有,又将我手掌上的那些毛刺全部抹完。她们一点也不拘束,又是那位最大的妹几嘎,她在田埂上扯了一把叫“半边莲”的花草,用石头将花草砸粹往我手膀上一敷。顿时,我只觉得手膀上凉清清的;我这才抬起头来笑了。

    这时,我忽而闻到一股花香,是她们头上插着的花香;那花香香得那么自然,那么纯。她们走了,那花香还留在我的鼻尖上。

    我的手不辣、不麻、又不痛了。我抓住那坨砸粹的“半边莲”花叶仔细地看了几眼,没想到这山窝子里的野花还有这么神奇的功能。从那时候起,我就很留意着野花了,也开始观赏野花了。

    在山窝子里整整度过了十三个春秋,每当看到野花那绚丽的色彩便忘记了心烦和苦恼;每当闻到野花的芬香一身就觉得舒畅和轻松。离开山窝子三十年了,那里的野花印在了我的脑海里;那里的花香埋进了我的心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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