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列表 发帖

还钱(小说)

          
     1986年我们原下放的农村经常有农民到我们家里来玩,我们厂里有几个同事也是知青,他们下放的农村也有农民到他们家里来玩,都是讲农村变化大了,富了起来, 我听到好多感人事情。那年我正好在南京一所“青春文学院读函授”每个月要写一篇小说或散文交作业。于是,我便写了这篇所谓“小说”《还钱》。不久,我母亲又中风了,我只得放弃那份学业,但这篇稿子一直保存着,现在发上来凑下热闹,望大家多多指正。
                     

                                                     还钱

                                                   (小说)

        后天就是大年三十夜了,文梦年每年到了这几天就准备办年夜饭,他喜欢在这时候显一显自己的烹饪手艺;做几份“虎皮扣肉”,蒸两钵“米粉肉”,宰几只鸡鸭清炖、红烧、黄闷;还做一大份杂烩,做几份拼盘......总之,年夜饭他硬要办出十几个菜来,要吃到十五才吃完。他生来好客,好交朋友,曾经下放到农村有好多农民朋友;回城当了工人又有一班子工人朋友,他喜欢把朋友们请到家了品尝他的拉手菜。
        今夜,他又拿着菜刀喊妻子:“玲玲,快点打盆水来,我要磨刀。”随着喊声,妻子方玲玲连忙打来一盆水,她晓得,自己这丈夫办荤菜从来不要她动手,她只帮着打点杂工就行。文梦年又喊他的宝贝儿子:“木生啊,快把门角湾的那块磨刀石端过来,我要磨刀了。”他的话刚落音,儿子就跑到了门角湾,一下就把磨刀石端到了他的面前,十岁的木生做起事来麻溜得很,他蹲下来看爸爸磨刀:“叽嚓,叽嚓......”他时而帮着往磨石上撒着水。
        忽然,门外有人在喊:“文梦年是住这里吗?这是文梦年的家吗?”哎!好熟悉的声音一样,文梦年停住磨刀的手,他韵了一下神,立即要儿子去开门看一看。木生跑到门边打开了门,门前站着一位中年男子汉,他一身穿得新崭崭的,尤其是脚上的那双皮鞋在灯光下显的黑亮亮的。中年汉子猛地跨进门,上下打量一下文梦年,丢下两手提的旅行袋,直冲到文梦年的面前:“梦年弟,不认得我了,我是春财啊!”
     “ 啊!春财哥,你来了,我都认不出来了。”说着,握住了这位春财的手。方玲玲丢下手中洗碗抹布,从厨房走了出来,她偏着头看了看:“喔呀!真的是春财哥来了。”说着也握住了春财的手。
       春财笑咪咪的说:“我中午就下了火车,拿着你们写给我的信,照上面的地址寻了这大半天才寻到你们的屋,这城里的屋太多了,难得寻得很啊!”
     “嗨呀!我要晓得你来吗,我就会到火车站接你咯。快坐,快坐。”文梦年说着把他拿到木沙发上坐下。

       方玲玲连忙叫木生喊春财伯伯,木生走到春财面前大喊一声:“伯伯!”春财把木生抱了起来:“木生和我的二儿子一样大,还是同一个月的,今年可满了十岁喽!”
       方玲玲用手抹了抹额头上的头发,韵了韵神:“是的啊,那年我和春财嫂一起‘坐月子’,你家二儿子比我家木生小三天,我出月子时到你家看过春财嫂,她的奶水不够,你那二儿子哭得厉害,我还喂了他几口奶喔!”
    “是的是的,我还记得,你嫂子老念着你们,你们是大好人喔!”春财说着,把两个旅行袋的拉链拉开,取出黄熏熏腊肉、腊鸡、腊鸭、冬笋、木耳、香菇、柿饼等放在沙发边的小方桌上,他对着文梦年和方玲玲鞠了个九十度的躬:“梦老弟啊,我跟你们拜过早年了!”
      文梦年连忙扶起他:“春财哥,你这是......这是干什么啊!”
      方玲玲接着说:“春财哥,你家儿女多,生活困难,你来玩就是,干吗要送这么多东西啊,你年龄比我们大,我们跟你拜年才对啊!”
      “现在不是早些年啦,我们的田分到户了,粮食都吃不完喽,生活好多喽!”春财说完哈哈一笑,笑得好甜。文梦年听他这么一说,再看他的这身打扮,也猜到农村的变化肯定很大。近几年来,他看到好多报子上刊登着农村大变化的文章,心里也一直挂念着原来下放的穷山窝---百木村,他和方玲玲在那里干十几年才带着两岁多的儿子回城。今年上半年他写了封信给了春财,问问百木村的情况,没想到春财很快就回信了,他说近几年没有和他通信一直想念着他们,现在农村变化可大了,副业收入多,粮食产量高,百木村的人都富起来了。他在信中说了好多感激他们的话,还说过年的时候一定要来看他们......没想到他真的来了。
       这时,春财从口袋掏出一叠钱递到文梦年手了:“梦年老弟啊,借你50块前整整八年了,现在才还给你,对不住了。”
      “你这是干什么,我不是早跟你说了吗,这钱不要你还了,我们还有300斤谷全记在你家的粮食账上了。”
       方玲玲接着文梦年的话说:“当年你们你帮了我们的忙啊”
      “啊呀!你两口子快莫讲,那300斤粮食我早就替你们还了,这钱你一定要收下,我出门时你嫂子再三嘱咐我,一定要把这钱还给你们她才安得下心,这些年我们一家人就是挂着这事在心里喔!”他说完把钱按在文梦年的手掌上不放手。
       方玲玲走过来推着他的手:“你回去跟春财嫂讲清,这钱我们不要你们还了。”
    “你们不收下这钱我们一辈子都不会安心.....”他说着眼泪一滚就出来了。
       方玲玲见他在一落泪,眼泪也滚出来了,文梦年喉咙也哽住了,站在一边的木生挽着妈妈的手:“妈妈,你们哭什么啊,”
        文梦年接过了钱:“好好好!钱我收下,别难过了。”他说完又把春财推到木沙发上,两人并排坐下来。他拿着这50块叹了口气:“钱啊,钱,那时候我们过得好艰难喔!”说完,往事一涌而上:
        八年前,也是农历28的夜晚,不过,那天天气特别冷,飘着雪花。文梦年坐在火塘边磨着从队屋里寻出来的杀猪刀,他好高兴,因为他明天要杀猪过年了。下放到百木村十多年也算有了点收获,三年前和一起下放的知青方玲玲结了婚,第二年就有了胖儿子,凭着两口子勤劳的手,这两年还过得顺利,儿子能走路了,爸爸妈妈叫得好甜。今年喂了头猪,眼下这头百多斤的猪可以杀着过年了。要晓得,杀猪过年的气氛是多么好喔!他跟妻子说了,杀猪后要看看他的烹饪手艺,要来个清蒸肘子、红烧猪脚、黄闷肥肠、撩炒腰花、爆炒猪肝、猪肚子里面灌糯米红枣白糖一起蒸......嗨呀呀!他一边磨刀,一边吞口水,逗得妻子笑得嘴都合不拢,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逗得小木生的那对圆溜溜的眼睛转过来,转过去,望爸又望妈,乐得两只小巴掌不停地拍.....
       方玲玲抹了抹额头上的头发:“你呀,只晓得吃这吃那,就不想想多煎点猪油,明年不用吃红锅子菜了。”
     “对对对!还是我的夫人说得对!是要多煎点油,明年吃油不用愁!”
       小木生几摆几摆走到爸爸耳朵边:“爸,明天杀猪我要那猪尿泡吹大做球球玩,好啵?”
      “好好好!明天爸就跟你吹个大球球出来玩喔!我的乖儿子听话喔!”说完在儿子圆脸上的酒窝子上实实在在的亲了一下,这是他当知青一来最开心的时刻,当农民这么多年能杀猪过年了,他想起明天就有两边猪肉挂在梁上了,他怎么不高心喔!
        突然,堂屋的大门敲得响,好象有人在喊他,他站起身来,走到大门边把门打开,见门前站着一个汉子,他身上穿的那件破棉衣上是雪花还是棉花还真的分不清,他脚上穿着双草鞋,两脚颤抖抖的。“啊!是春财哥,快进屋来烤火。”文梦年说着把他拉到火塘边要他坐下,方玲玲连忙添了几根柴,火烧得更旺了。
        小木生可殷勤了,他连忙把小板凳拿过来,张开小嘴:“伯伯坐坐。”
        春财接过小板凳,摸了摸小木生的头说:“小家伙好灵变喔。”
    “春财哥,有么子事咯?”文梦年说着递了一根“大红花”香烟给他,又从火塘抽出一根小柴片给他点燃香烟。
        春财吸了一口烟,望了他俩一眼,嘴动了一下,但没说出声。他一定是有什么话想说又说不出口。没有很重要的事他是不会晚上找上门的。这些年里他俩的关系一直很好,文梦年刚下放百木村那年,春财担任生产队长,他比文梦年大六岁,算是百木村多读了几年书的人,他很有能力,他喜欢和知青接触,文梦年当时也有一鼓子革命干劲,一心想改变农村面貌,春财经常和他一起研究怎样用科学种田,他俩很合得来。就因为那一年春财把百来人的生产队分成了四个生产小组,搞包工、包产,队上粮食增产了几万斤,每家每户多分了几百斤粮,社教干部知道了这事,把他的队长职务给撤了,(让一枪打了一头300斤野猪的龙尚德当了队长,)又过了一年多后,刘主席被打倒了,公社就把春财关进了学习班,作为活靶子来批斗,说他是刘的走狗,公社批了大队批,人一多批斗得几次就真的批倒了,再也抬不起头来了。加上近几年里他母亲去世,父亲病瘫,春财嫂被喊去结扎了,结扎后的春财嫂身体很虚弱,出不了工,全家六口人的重担都落在他身上,这几年他家一直是“超支户”生活很困难。他今晚来这里坐了半天不开口,总是有为难的事要找这位多年的知青朋友来帮忙吧?
        文梦年见他低着头抽烟,那根烟都抽完了还不说话 ,他忍不住了:“春财哥,你有什么事就讲吗,你要我帮你什么忙你怎要说出来我才能帮你啊。”他很爽快的说。
     “是啊,是不是你家二儿子病加重了,要借钱到医院去看病啊。”方玲玲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她昨晚还到春财家去了一趟,见他家的二儿子发烧几天了总不退烧,她送了几片“安乃近”,劝他们还是送到医院去看看为好,他两口子当时没做声,她估计是他们没有钱去不了。
      春财抬起头了,望了他俩一眼,他真难开口啊,刚才他在门外听到他们一家人高兴地讲着明天杀猪的事,种田人能杀猪过年当然高兴喔,尤其是在这年月的百木山这穷山窝里,能杀头猪过年是多么不容易的事。猪啊,猪,今晚他就是为这头猪而来的喔。俗话说:喂猪不放米,你哄它来它哄你。他家喂的那头哪里有米来放,一家人的工分少,粮食少,人吃还不够,怎能有米来喂猪,一头猪喂了十个月才90来斤,派购猪送到食品站最少要满120斤才能收。队上安排他家的派购猪任务一定要完成,刚才龙队长又上他家门来催了,今年还剩两天了,就是花钱买也要买头猪来送派购,象他这号人抵制派购猪任务是要上纲上线的,是要送到水库上劳动一个月,过年都不许回的,龙队长可是说得到做得到的啊,这几年里他甚么事都做得出来,他是领教过好几回的了。想想自己的家境,妻子身体弱,父亲瘫在床上每天要接屎尿,近几天二儿子又发烧不退,一家人能离得开他么,想到这里他只好来请这两位知青帮忙,但刚才在门外听到他一家人高兴地讲杀猪的开心事,他又实在开不出口。这下见他两口子催他说,他只好开口:“梦年老弟,我想要你们替我交派购猪,不然的话,龙队长要送我到水库上去劳动一个月,还讲要断我一家人的口粮.....”他说完喉咙哽了。
       文梦年望了一眼方玲玲。两口子眼睛对视了一下都没作声。说住良心话,他俩下放到百木村这些年,这头猪是他们的第一笔财产,这些年他们吃了好多的红锅子菜,一年到头难尝几餐新鲜肉味,眼看就能饱逮一头完整的猪肉味了,怎能舍得送到食品站里去呢,他们知青是没有派购猪任务的啊。文梦年望着眼前这可怜巴巴的春财,如果不帮他一把的话,他家真的会遭殃。帮他们一把吧,心地善良的文梦年已决定了。他望了望妻子,方玲铃已理解丈夫的心意了,他俩贴耳轻轻的说了一阵,最后文梦年拍了拍低着头的春财:”春财哥,放心吧,我们帮你送这头派购猪,明天就送去食品站。”春财这才抬起头,猛地站起来,抓着文梦年的手:“你们真是大好人啊.....”说着呜呜地哭出声来。
    “别这么说,你快回去,你二儿还有病。”方玲玲说着催他快点回去。文梦年扶着他的肩膀要他莫哭了,将他送出门外。春财走了,消失在雪花花的黑夜。文梦年把大门关上,两口子都没说话,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小木生看到刚才那位春财伯伯哭,他也想哭了,再看现在的爸爸妈妈都不说话了,他也不说话了,屋里很安静,只有火塘里的火发出喳喳的声音.....
 

    “小文,小方快开门!”门外又有人在喊,文梦年一听象是龙队长的声音,他走上前打开了大门,进来的真的是龙队长。他一跨进门,蹬了蹬长统胶靴上的雪说:“天下雪了!”说着又拍了拍冬帽上和棉大衣上雪花后,走到火塘边坐了下来。
    “ 有什么事啊,龙队长。”文梦年说。

       龙队长没有回话,掏出一包“飞马牌”香烟,抽出一根递给文梦年,又从口袋里摸出两个棒棒糖给木生。文梦年心里想他肯定是有什么事才来的,这位龙队长近几年“跑红”,他那年打得一头大野猪,每个大队干部都送了一大块,连几个公社书记家他都送去几大块,之后,他就当了百木村的队长,人们背着他喊他做“野猪队长”,这野猪队长这几年还真有点野性子,大队只要开批斗大会,捆人的活儿他全包了。他在队上的权力还蛮大,他安排他叔叔当上仓库保管员,安派两个老弟当上记工员,会计出纳都是他房族兄弟和姐夫当上了。春财这几年就被他压得有,经常在开会的时候指骂着他,再不许搞单干复辟,再不许回到资本主义的道路上去.....刚才春财就说了,如果不送派购猪他就要送他上水库去干一个月。文梦年想起这事心里就有气,对他很反感,他坐都没坐下来,两眼盯着他 ,倒看他要说什么,方玲玲坐着身都没起也盯着这野猪队长。
        龙队长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小文小方啊,今天公社来了指示,私人都不准杀猪过年了,知青也是一样,要先完成派购猪任务。 所以,你们得帮我一个忙。”
     “不杀猪就是吗,为什么要我们帮你一个忙?”方玲玲忍不住说了一句。
        文梦年也开口了:“我们能帮上你的什么忙?”
       龙队长又猛吸了一口烟:“是这么回事,我家那头猪昨晚称了一称不上一百斤,不够条件交派购猪,你家这头猪大得多,反正现在又不准杀了,就帮我交派购猪吧。”他说完望了他俩一眼。
       方玲玲气得猛地站了起来,她心里明白得很。原来,她昨晚到春财家给他家二儿子送药,路过龙队长家时,见苗寨的几个苗民从他家猪圈里抬走了一头大猪,他是偷偷用高价卖给苗民办喜酒。自己家的大猪高价卖出了,赚了一大笔钱,小猪不购交派购猪了,就打我们家这头猪的主意,真的狡猾!她越想越气,她可是憋不住话心直口快的人,只见她抹了抹额头上的刘海西,对着文梦年大声说:“喂!你看怎么样,你同意啵?我是不同意!”
        文梦年昨晚就听妻子讲了这事,他心里有了底,他本来就恨这种人,这回让他抓住了这一把柄正好碰上用场了,几年来他两口子对付这种人还是有一定心计的,他不象方玲玲那样脾气躁,他口里出来话语,总是说得轻,分量重,他习惯地咬了咬牙齿,那张标准的国字脸显得更方正了:“对不起啊龙队长,我们刚才答应春财了,我们要帮他家送派购猪!”
      “什么!你们刚才答应春财了,这怎么行咧!”他说着站了起来。
      “怎么不行咧!他家的猪重量不够,我帮他完成队上的派购猪任务不行么?我没有让国家吃亏啊!”
      “你不帮我们贫下中农,帮他这21种人,你们知青站在甚么立场上了。”他大声说完,立刻下起了那开大会发言的桩子,摆出那上纲上线的架式。小木生一下就躲到妈妈的身后,连棒棒糖都不敢津了。
        文梦年早料到了他这一招了,他不慌不忙地说:“我们知青为国家交派购猪是革命立场!不是偷偷摸摸搞资本主义!”他的话刚落音,方玲玲就接腔了:“我们夜里又没有把大肥猪偷偷地高价卖到苗寨里去。”
        文梦年接着又来了:“我们百木村的派购猪任务至今还没有完成,我要是晓得哪个干了这种事,我明天就要反映到公社去,看他有好大的脑壳,连国家的派购猪都敢偷偷地高价卖掉!”
      “对!反映到公社去,我昨晚亲眼看见有苗民抬着猪走的,只要公社来人一调查就清楚是谁家卖的了。”方玲玲说着,把木生抱了起来:“怕什么。我们没做亏心事!”
         两口子一唱一合,把这平日里能说会道的龙队长弄的半天不敢答腔。他毕竟当了几年队长了,对这两位能写会算又会讲知青还是很了解的,硬是倒了他们的毛的话,他们可不是好惹的啊,何况他们晓得了他偷卖猪的秘密,队上的社员晓得这事都不敢讲,而他们两个就不信斜了,他以前也在他们面前玩个几回花招,但一下就被他们识破了。不过,事情不搞到他们的头上是不会随便和他作对。想到这里,他突然把垮下来长脸收了起来,立刻转为了笑脸,两腮马上显出了许多像树根根的皱,他抿了抿那蒸饺般的大嘴:“唉呀!我并没讲你们送派购猪是坏事嘛,只要生产队的派购猪任务完成了我就放心了,要得要得,我明天安排龙大个子帮你们抬猪去送行么。”
        文梦年见他转弯比转手扶拖拉机还转得快,也不想紧接着丑话子讲了,这些个“恶瘤脓包”们捅到他们的痛处就行了,不一定要捅穿,这是几年来他们经验,他又咬了咬齿:“要得,明天要龙大个子早点来!”他说完望了望方玲玲,方玲玲可是个忍笑不住的人,他想起这野猪队长怎么转脸转得这么快,这比她外婆家乡四川的“变脸”戏还变得快些了:“哈哈哈.....”她笑得抱着儿子走进房里去了,只听见房里传出她咯咯咯地笑声。龙队长好尴尬的走了,文梦年也忍笑不住了,哈哈哈地笑得好洪亮,小木生见爸爸妈妈都在笑,也弄不清怎么回事,也跟着笑了起来,小木屋里只听见笑声!
       清晨,地面盖上了糍粑厚的一层白雪,文梦年和龙大个子抬着猪出了门,方玲玲抱着小木生追出门外,小木生见猪抬走了,自己想吃的猪脑壳、猪尾巴没了,他想玩的猪尿泡球球也没了,他伤心地哭了起来,方玲玲紧抱着他,心里一样难受,她亲着儿子:“乖儿子不哭不哭,爸爸把猪送了就有钱了,就给你买新鞋子、新帽子、还买好多好多的饼干糖回来吃好么?”
    “ 爸爸快回来!爸爸快回来!”小木生听妈妈的话不哭了,他不停地喊了起来。
        文梦年回头向儿子招手:“木生乖,听妈妈话,爸爸买糖回来给你吃.....”
        猪送进了食品站,马上就得了56元现金,文梦年小心地将钱放进内衣的口袋里,他喊龙大个子到面粉铺里各吃了碗面就分手了。他来到供销社的百货柜台前,要售货员取下一见女式灯芯绒衣,他拿在手里左右看看,方玲玲穿一定合适;他又叫售货员拿了双小胶鞋和一顶小皮帽子,售货员把钱一算,文梦年小心翼翼地把手伸进内衣里掏。这时,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他回头一看是春财,他紧张的对他说:“梦年,不好了,我二儿子的病加重了,卫生所要我赶快送到县城里去,这里没药了。”
        文梦年揭开他背上背篓一看:“啊!你儿子抽筋了!”他说着把他儿子抱了出来,用手掐了掐他的颈根后:“到县城里去!”说着抱着就跑。售货喊着你买的衣还要么,他回答等下再说。他跑得好快,把学生时代赛跑的本领都使出来了,春财紧跟在后面。一辆解放牌汽车从后面开来了,他站在路中间拦车,车停了下来,司机骂着娘,文梦年没管那么多了,从这边拿开车门跨上车:“救人命要紧!是贫下中农子弟!”司机也被这抽筋的孩子给吓住了,立即开车,春财也爬上了车厢。
        医院里的走道上,文梦年帮着护士推着氧气瓶,搬吊针架,春财站着双脚直抖,脸色惨白,他完全急木了。
     “铛,铛,铛。”墙上挂的钟响了三下,已经是下午三点钟了,文梦年也急得只咬牙在走道上来回走着。忽然,急救室传了二儿子的哭声,文梦年上前抱住春财的双肩:“你二儿子醒过来了,得救了!”春财还是木呆呆的:“啊,活过来啦,活啦......”
        这时,医生和护士都从病室出来了,医生对春财说:“你儿子病情严重,要住院治疗,很可能要动手术。”
        春财一听要住院:“哪里有钱住院啊,还有动甚么手术啊。”
        医生对着他:“你这乡下人啊,就是钱看得重,把儿子的命不当数!”
        文梦年把医生喊在一边,问清了二儿子的病情,原来,这二儿子患了严重肺炎,高烧不退引起“惊厥”,还怀疑患“绞窄性肠梗阻”如果照片确定后就要动手术,不住院治疗的话,性命都难保。文梦年和医生说了几句后,医生点了点头。他直往“交费处”走,他付完40元钱后走到春财面前:“春财哥,二儿子非得住院,可能还要开刀,我帮你把住院费付了,你安心在这里守着儿子。放心,他的病会好的。”说完,又拿出10块给他做伙食费,估计要十天半月才能出院。
       春财接过钱眼泪直流,他说不出一句话了,文梦年跟他说自己得赶回去,天要黑了。说完拔腿就跑,跑了几十步又跑回来,从口袋掏出3斤粮票给他,他还说过两天再送米来......春财接着粮票才硬着喉咙说了一句:“劳为你喽!”眼泪又滚了出来。
       尿素般的雪子落了下来,打在地上沙沙沙地响,文梦年在雪地跑着,天渐渐地黑了,离家还有二十多里路,他得赶快回家,妻子儿子在家望着他回,还有春财嫂一家子在等他的消息,他虽然两腿无力了,但还的鼓起劲跑。一辆手扶拖拉机从他身后开来,他招手,可拖拉机就是不停,他没顾那么多了,三招手不如一爬,这是男知青的老套路,他鼓起劲追上前爬进了车厢,司机回头的骂声和“拖拖拖”的响声混在一起,他没去理睬,用背对着他。好得这手扶拖拉机开到食品站旁边才转湾走另一条路,他跳了下来。路过食品站,见大门关上了,从里面传来阵阵猪叫,有一种叫声他听着很熟悉,应该是他俩口子喂了9个月的那头猪吧。不过,这猪已经不属于他们的了,想到这里,他摸摸内衣口袋只剩下块钱零钱了。他心里一麻,很不是滋味。对!他得赶快到供销社去,给儿子买点吃的,他出门时答应了儿子,讲话要上算的。
       当他来到供销社门前,大门也是紧关着,他叹了一口气,怎么办?儿子在望着他的糖果饼干啊,再看看天色已经麻麻黑了,只能明天再来买,他勒紧了裤带,拔腿又跑了起来,因为离家还有十里路。他跑进百木村时家家户户都亮起了灯光。他首先走进春财的家跟春财嫂把前后经过一讲,安慰她不要作急,过两天他会送米给春财的。春财嫂听后把手中三妹子放下,跟他作了一揖:“劳为你喽!劳为你喽!你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喔!”说完用衣袖揩着眼泪。
       文年梦走到自己的小木屋旁,要是以前他老远就会喊儿和妻子,可今夜他脚步走得好轻,生怕让妻子儿子听见,他到了家门口不敢进门,他不知怎样跟妻子说,清早抬着辛辛苦苦喂大的猪出的门,到现在两手空空的回来,一头猪的钱只剩下了几块钱,明天就是大年三十夜了,他什么都没买一点回来,他怎样向妻子交差,怎样对听话的乖儿子说。他把头靠在门板壁上,只觉得头在翁翁的响,他在埋愿自己太傻,学生时代提倡学雷峰,做革命的傻子,他真的做了傻子。
       屋里传来儿子的说话声:“妈妈,爸爸怎么还不回呀?”
    “你爸可能是到县城里买年货去了,路远回来得晚些,就快回来了吧?”
     “妈,我肚子饿了。”
     “再等一等好吗,你爸跟你买好吃的就快回了,妈教你唱支歌好吗。”她说着轻轻地唱了起来:“我是小白兔,我是小白兔,我的眼睛大大的,我的耳朵长长的,我的肚皮白又长。”

     “妈妈唱得好听,妈妈唱得好听.....”
       文梦年耳朵里突然响起了一阵哭声,是春财的二儿子的哭声,啊!他醒过来了,他没有死......他的病能治好。他一想到这里,振作起来,他相信善良的妻子一定会原谅他的,一定是支持他的!他的乖儿子一定会听他的话,他鼓起勇气推开了大门......
        粉碎四人帮的第二个春天,他们这对老知青可以回城了,可在迁户口的时候遇上了想不到的事,他们在这百木山干了十几年居然还欠下队上300百斤储备粮,不还请是不能迁户口的。他们正在为这事发愁时,春财在队上开会时提出把这300斤粮记在他家的粮食账上,他慢慢替他们还,春财的态度很坚硬:户口一定要让他们迁走,决不能卡他们。春财这一提法社员大多数没有意见,他们这十几年和社员的关系都很好,那位野猪队长也没有以前那么凶了,他也做了个顺水人情。
       回想起百木山的岁月怎么不流泪心酸,文梦年拿着这50块钱心里好久才平静下来,艰难清苦的日子已经过去,眼前的春财已脱掉破烂衣,换上了新装,百木山的穷农民啊,你们变富了,有钱有粮了,这究竟搭帮谁?种田人心里都有数!




 

友情提示:请不要一贴多发!每贴最多发二个栏目!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