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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节忆岳父

                    父亲节忆岳父

 


       扳起手指算一算, 我从学会说话算起,直到23岁后才有一声爹爹喊。记得那是1973年的秋天,我和翘妹子结婚3年多有了二个儿子了,我才第一次回长沙拜见岳父岳母。火车快进长沙站了,因为我有6年没有回来过,这一回来又是两个孩子的爸爸了,心里还是很激动的,我轻轻地问坐在身边的翘妹子:“喂,喂,问你咯,我见到你的爸爸妈妈怎么喊咯?”她听后鼓起眼睛望着我没有回答。

       我再问:“就喊岳老子岳母娘吧?”

       她的眼睛鼓得更大,咬起了那两排牙齿:“宝里宝气!哪个是各样喊咯,我怎样喊你就怎样喊沙,真的变哒咂乡里宝喔。”

       当我见到岳母时我喊声妈妈喊得好自然,因为我喊了二十几年的妈妈喊顺了口,快要中饭的时候,当岳父放下手中的板车走进屋时,我呆呆地望着他,他望着我笑了笑,翘妹子抱着二儿子从厨房走出来,尖脆脆的地喊一声:“爹爹回来哒!”

       我这才轻轻地喊一声:“啊,爹.....爹爹”翘妹子拍了拍我肩膀:“大点喊沙,喊得肚子里克哒。”她说完又轻轻对她妈妈说:“陈晏生从来冇喊过爹爹咧,不晓得喊。”翘妹子这么一说,我突然鼻子一酸,那眼眶肯定也红了。

       岳父连忙大声说:“喔!是陈晏生吧,坐咯,坐咯。”他边说边扬了扬手,要我坐下来。我没有坐下,把在一边玩的大儿子牵过来,要他喊外公。我打量着岳父,他高高个子,满头白发,脸上布满皱纹,但四肢还是强健,说话嗓音洪亮,我听翘妹子说过,他父亲比她大四十岁,那就是说,他今年已是六十有三的人了,不看他的头部,看他走路的姿势和说话的声音还不象个老年人。

       和岳父接触后我很喜欢听他扯谈,总感觉到听他扯谈是一种精神享受一样,尤其是他对我父亲很了解,在那个年代我最怕别人提我父亲,但从他口里谈到我父亲就感到很亲切一样,他对我父亲评价是:资格老,有才干,能把当年匪患成灾的大湘西治理的井井有条,他提出的“保境息民”让湘西人过了一段安宁日子,但是他缺乏野心,性情刚硬,不愿意找靠山,只想凭自己的硬本领把自己的小天地治理完美,这恰恰让野心勃勃的省主席何键钻上了空子,这就导致他下台的主要原因。当然,这与贺龙在湘西建立根据地也是有关的.....听完他对我父亲的评价我茅塞顿开。说实在话,我活到23岁还是第一次听人说父亲的优点和个性

       从他的谈吐中,我得知他是旧社会的国民党军官,最高职务混到了旅长,还担任过福利院长,年青时参加过北伐战争,他参加过抄吴佩孚的家。听他说起来很有趣,他抄到一幅几好的象牙麻将,本想自己瞒着,但过细一想,万一被发觉了就会受处罚,于是他将这麻将交到了他们的最高上司手上,不久,他就被提升了。

       他还说在官场上混最要小心,坐,要有坐相,站,要有站相;走路都要处处留神,和当官的走路走并排了,你要立即退一步,让他走在前,这是起码要懂得的规矩。

      岳父跟我扯谈时经常长长地叹口气,我晓得,他是在后悔,听他说的,解放前夕他准备到台湾去的,已经提着箱子上轮船了,想起家中的妻儿崽女又走下了船,当回到长沙走到自己的老屋旁,见门边挂上了到农会招牌,一个个的地主被五花大绑立在大门口,他见势不妙,转身就走,一躲就是三年才回来,他自首后坐了一年的牢后放了出来。我好奇的问过他,坐牢要你交代些什么问题呢?他笑了笑说,我已经躲过了那股杀人的风就好多了,要我交代问题我只讲在福利工作的那一套活,要么就讲北伐的那一段经历,和在的青年军204一个团起义那一段经过。他还说,他在长沙本地没有民愤,他在外地当官多年,每次回来从不穿制服,就穿便服,周边的甲长、保长都不晓得他是在外地干什么工作。所以,他没有被镇压,但话讲回来,如果那次不跑的话就很难说了。讲到这里,他赞美一句:“36计,走为上计”。命虽保住了,但日子过的很艰难,他刚开始是拖私人板车,后来北区成立了搬运站,拖私人板车都人都集中在一起,巧合的是这些拖私人板车的大部分都是国民党的旧军官,他风趣地笑了笑说,我们站里书记讲了这么一句话:“我可以当兵团司令了!”我听后哈哈笑了起来。

       他讲到社会乱要算是1967年最乱了,造反派和保皇派动刀枪打仗;造反派和造反派之间的战争更闹得大,连五一路的湘绣大楼都烧了,还动用了大炮坦克。他说那个时候他就一再嘱咐几个儿子,千万不要参加任何组织,这不是好玩的事,象我们这种家庭的人决不能去挨政治运动的边,不然之的话,掉了脑壳信都不晓得。他的三个儿子听了他的话,所以,在1970年“三清三反”的运动中,没有一个挨整的,他说伟人有句话还是讲得实在,人间正道是苍桑。

       听岳父扯谈能学会好多做人的常识,他问到我们在农村的一些情况,他告诉我,天时不如地理,地利不如人和。象你们在那里成家了,最重要的就是要和那里人搞好关系,人和就好办事。他听我说原来的大队书记是我的“干亲家”(他的儿子拜我做干爹)这样最好,我说起这位干亲家的名堂多,1958年制造一桩冤案,把政治对手向副书记一伙大队骨干打成了反革命,坐了几年牢,后来到1959年刮“共产风”他垮台了,向书记他们才放出来。而他只进了一个月的学习班就回来了,他凭着“上窜下跳”的本领,几家伙又还是当上大队委员,贫协会成立后他又当上了贫协主任,现在是生产队长,又是保管员、记工员.....

      “哈哈哈”岳父听后哈哈大笑,大夸这个干亲家人聪明,是个能人,和他搞好关系有益无害。我们回乡里后听了他的,和干亲家的关系越来越好,到我们病退回城迁户口的时候,欠下生产队1100斤储备粮就是这位干亲家帮我们一笔勾消了。1978年我们回城后岳父还在拖车,他那时晋70岁的人了还没有资格退休,因为他是四类分子。

       十一届三中全会后他摘掉了帽子,但还是在拖板车,有几次下班时我遇到他拖着板车上伍家岭很吃力的样子,我连忙上前帮忙,他总是喊:“不要帮,不要帮,快点回去搞饭,你娘瘫了要人招呼,细伢子放学要呷饭.....”岳父是个最体谅别人的人。

        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了,和翘妹子商量好后,把她的三个哥哥和一个姐喊来开了个家庭会。决定不要他拖板车了,5个崽每个月负担10元钱,够老俩口的生活费,岳母说去年她就要提出这事,而岳父坚决不肯,总说自己还能做得,儿女们有儿女们的困难。这一次翘妹子要我拿扳手来把板车轮下了,岳父才答应不再拖车。

       半年后来了新政策,岳父可以退休了。他退休不到一年岳母就离开了人世,岳父一把老泪一把鼻涕的哭诉着:“我逃亡的那段日子,她为我受了好多的苦喔,农会的人逼问她,硬要讲我逃到了哪里,把她吊起来打,她的确不晓得我逃到了哪里.....可怜她抱着刚出世的满女儿坐了几个月的牢.....”

       翘妹子听父亲哭到这里,也哭得更伤心了。我早就听她说过她出世母亲带着她坐牢的那段经历,也忍不住落下了泪珠。

       岳母过世后岳父一个人生活,他不愿意到儿女家里住,他总说自己可以自理,一个人住撩别自由,不给儿女添麻烦。因我们离他的屋最近,所以也经常去看望他,翘妹子在饮食行业工作,买了点好吃的总忘不了爹爹的一份,后来又调到工厂的小食堂里工作,这是当时最有油水的行当,有点好吃的口味她总要带点给他老人家尝一尝,他一个人的生活还是过得不错的。

       一眨眼他老又是八十高龄的人了,虽然那银色的胡须拖到了胸前,但他走起路来还是很精神。一次我下班在菜市场是遇到他,还见他争着帮邻居黑胡子老头提东西。我赶忙下单车,把他们买的菜和米一齐驮上送他们回家。

       他不但精神好,头脑还很清醒,思维还很敏捷,“六.四”的前后,他每天到我们家里来劝告我的几个儿子,(我大儿子、二儿子都在读高中)要他们千万不要参入运动,头一莫去“声”什么“援”,他说他看到的政治运动太多了,在家里呆着不会拐场的。

       我们这些工人面临下岗心情是很烦恼的,那时候他经常开道我,他说一个社会在变革时期工人失业是正常现象,也是暂时的。我心中烦恼时岳父你开道我,我发牢骚时他安慰我,他总是说我们在农村那么艰苦的日子都挺过来了,这暂是的困难算不了什么,社会发展是向前的,绝不会退后的,人民的生活只会越过越好,不可能越过越差......岳父的语言我的精神粮食!我听了他的,终于攻过了一个又一个难关,克服了一个又一个的困难,走到了今天!

       岳父1999年6月4日在我家里过的世,享年八十九岁,按他从前说的话,九九归圆。我含泪为他穿上寿服,让儿子们开车送到了乡下与岳母合葬,了了他的心愿。这13年来,每逢烦恼的时候我总想念着他,岳父,你在天堂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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