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记忆 . 铁嘴地主雷老太

雷老太何许人？湘西老一辈可能没有不知道的——其人乃永顺塔卧大地主雷家大院的当家人。雷老太生有五个儿子，大儿子是县保安团长，小儿子却是个共产党员，名字也改了叫李昌。

1928年，李昌离开家乡塔卧北上求学，那年他才十四岁。几年后考入清华大学，成为北平学生运动领袖和中共党员。延安时期曾任中共中央青委组织部长。新中国成立后，先后担任过北京、上海的团市委书记和共青团中央书记，以及哈尔滨工业大学校长、党委书记。“文革”大火漫天烧起来的时候，李昌是中国对外文化联络委员会党组书记，算是资深革命家，省部级高级干部了。因为家庭出身的缘故，他也没有逃脱被批挨斗的厄运且殃及到了家人。

1966年的冬天，塔卧的造反派们准备重新清算雷家旧社会的罪行。那时雷老太的丈夫早已去世，年过古稀的雷老太住在长沙。造反派便责成区公所干部大胡前往长沙，押解雷老太回来接受革命群众批判。大胡单枪匹马直奔千里外的长沙城，费尽周折好不容易找到雷老太，与有关方面签下保证老太太人身安全的协议，带着老太太日夜兼程回到家乡塔卧镇。

雷家大院早已搭好批判大会的台子，“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地主阶级要变天是痴心妄想！”，会场四周都是血色的横幅，墨迹未干的标语。台下早已坐满了七里八乡的人，大家可能很久没有看到雷老太了。解放前夕，李昌曾写信给家人，叫家里散放田地财产给贫苦人家，解放后，雷老太便被接到省城去了。宽敞的雷家大院没了人烟，便做了塔卧区公所办公的地方。雷家大院是个规模宏大的四合院，中间麻石铺就的坪比篮球场还大。乡亲们就蹲在这个平时难得进来的地方，心情复杂地等待着雷家老太太的到来。

雷老太终于被带上了批斗台，虽然脖子上挂着一块木牌，头却昂着似乎有点器宇轩昂，这使台下的乡亲们颇有些意外，但会场很快响起了杂乱的口号声：“打倒地主阶级反动派！”“敌人不投降就叫他灭亡！”“雷家地主婆遗臭万年！”“永世不得翻身！”。在高举的拳头和强大声浪的威慑下，雷老太不得不闭上眼睛低下了头。主持大会的造反派头头于是宣布批斗开始，一个一个发言人走上台来，或声嘶力竭义愤填膺，或捶胸顿足悲伤万分，历数雷家鱼肉乡里盘剥乡亲的滔天罪行。雷老太则闭目养神无动于衷，等大家控诉得差不多了，便像个革命老妈妈似地挺起腰杆，跨前两步大声地反驳起来。没想到雷老太口才了得，像个演说家似地抑扬顿挫、义正词严了一大通。

按照她的说法，雷家良田万顷全是勤劳致富善于经营的结果，雷家出租土地是给乡亲们提供了就业机会，何况租金不高，灾荒年还免交田租开仓放粮，还无偿散发了那么多田土财物……是雷家大慈大悲拯救了大家，怎么能忘恩负义血口喷人呢？雷老太的滔滔雄辩把乡亲们震住了，会场顿时鸦雀无声有些冷场起来。但突然有人愤怒地喊：“打死她！”，会场便开始骚动起来，“打死她！”“打死她！”怒吼声一浪高过一浪。混乱中有人爬上台来，雷老太危在旦夕。守在台后的大胡见势不妙，一个箭步跳上台去，伸出手臂护住雷老太，虎眼圆睁：“不准打老人！小心雷公劈死你！”大胡身材魁梧，武功高强，站在台上铁塔一般。趁大家一时愣住，大胡拉着雷老太就往台下跑了。

造反派们当然不会善罢甘休，连夜召集骨干分子密谋，商定明天一定要打下雷老太气焰，把这个硬嘴老地主婆批倒批臭。到了第二天早晨，雷老太却不见了踪影。问大胡，大胡一板正经地说：“你们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呢？”直到中午时分，雷家大院的守夜人才出来说：“昨天夜里，有辆北京吉普在雷家大院后门停了会就走了，可能是北京派人把老太太接走了，老太太的儿子在北京当大官哩！”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事后，恼羞成怒的造反派，鼓动一帮人跑到山上把雷家祖坟挖了个稀巴烂。雷家的祖坟是没有了，可雷老太的铁嘴却在民间流传下来，成为老辈人讲古的经典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