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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萨:艰难的缝合

 

 

              拉萨:艰难的缝合


                [西藏系列之二]
          
        

                
 我怎样也无法拒绝藏传佛教的那种神秘。
  在西藏多次地进出于拉萨,拉萨是我们所有行程中的一个中转地。每次出行后回到拉萨,远远地就能望到巍峨的布达拉宫建筑。这是建造在一座山上的城堡,依山势垒砌,与灵山融合在一起。重重叠叠的金色殿顶,在阳光里映射出耀眼的光芒,五颜六色的幡旗在蓝天下飘拂,极显壮丽与庄严。长期来,布达拉宫在人们心目中成了藏传佛教的标志,是所有佛教信徒梦魂萦绕的圣地。仰望千年布达拉宫,总觉这就是屹立在尘世之中的一座天国宫殿,敬仰之情油然而生。

  曾随着手摇转经筒的藏民进入大昭寺,在那灯影闪忽、青烟缭绕的殿堂内,诵经声鼎沸,朝拜者如潮,只见黑压压的人群在顶礼膜拜,人们用头碰触着前面高高的砖台,端坐在台上的是精美而又威严的诸神佛像。这昏暗错落的殿堂里,承载着了太多的祈望和祝愿。令人到此不由举止肃然,心存敬畏。

  也曾在色拉寺观看辩经,每天到了这个时间,喇嘛们便集中起来为经书中的问题进行辩论。大院里绿荫树下,那身着红色袈裟的喇嘛,如同一团团燃烧的火焰。他们手挥佛珠,捋袖击掌,争得慷慨激昂,面红耳赤,不仅仅是为了履行程序,没有丝毫表演的成分。日复一日地如此不停息,仔细想来,这辩论竟持续有千年的历史了!

  绕过车辆拥挤的大街,走在那巷陌民居之间,只见三五成群的藏民都坐在家门口悠悠地喝着奶茶,满脸皱纹的老人缓缓地摇转着转经筒走过街头,沿街小店里的工匠在加工锡制的炊具和饰物,空气中飘荡着叮当的金属声和浓浓的酥油味,一切都是那么平静。尽管时代变化,平常百姓仍按照自己的传统生活着。

  然而,平常百姓也有不平常。每每迎面看到那些千里迢迢而来的朝圣者时,总使人深感震动。他们一步一个长磕头地走向心中的圣地,衣衫褴缕,随着无数次的全身俯伏,手肘上绑着的铁片也被磨得锃亮,没有人能知道他们走了多远、走了多久,只有遥远的诵经声在他们心中荡漾。宗教的神圣并非刻意营造,而是时光己将其融进了普通人的生活。

  上古时期人类在地球上的许多文明都消失了,但这世界之巅的许多传统文明却仍在不断绵延着。走在拉萨街头,常常在不经意间就触动到了某一根连结到历史深远处的音弦,在我们心间引起怦然回响。

  这就是拉萨,一个世界最高的城市,一个被神秘气氛包围着的城市。这里是天堂与红尘的边缘。

               

  寺庙也是家园,是神与人共有的家园。
  翱翔的神灵需要栖息的家园,苦难的生命需要精神的家园。
  
  西藏地处偏僻,空气稀薄,气候十分恶劣,这是一般生命都难以承受的艰难。可是,宗教却以一种顽强的生命力根植在这块土地上了。
 
  我以为,那些久经烟熏火燎的寺庙,已远非是砖木意义上的建筑了,它们是因了一种精神而雄踞千年。是不是藏民们所具有的坚韧、淳朴、宽容、热情都能在这里找到支撑?是不是所有痛苦、飘落的灵魂都能在这里找到归宿?

               三

  在从桑耶寺搭中巴车返回拉萨的途中,有过一次与普通藏民的零距离接触。
  拥挤的车厢内塞满了行李包,也充满了酥油与劣质烟草的气味。

  驾驶座位边,挤坐着五、六个穿着很前卫的青年,打扮的有点像摇滚歌手,看得出都是司机的朋友。随着播放的音响几个人摇头晃脑的,他们共喝着一大瓶可乐,每个人都是夸张地仰起头喝一大口又传递给另一位。

  见我这身外地人打扮,途中停车下客时,一个青年绕到车窗外与我搭讪:“先生,到拉萨要不要找小姐?”我笑着摇了摇头。

  在与旁边的乘客闲聊中,一个学生模样的青年突然问我:“你们是不是觉得我们西藏人很好笑?”
  “为什么?”我困惑地问。
  他说:“我们这里人都十分迷信,”停顿了一下他又说;“其实,我们年轻人这一代都不信这些了”。

  车厢里正在播放着的流行歌曲,被前面那几个“古惑仔”把音量拨得更大了,歌声中断了我们的谈话。
  颠簸中听出这是张学友的《一路上》:
  “寻找美梦的现场,寻找力量,直到不相信世界说的谎;
  “寻找陌生的围墙,寻找方向,直到怀念熟悉的模样……”

               四

  从有关西藏的资料中,我发现了一个饶有意思的情节。
  1904年,英国人从锡金入侵西藏,长驱直入一路打到了拉萨的布达拉宫。在洋枪火炮的胁迫下,西藏地方政府屈辱地与英国人在这里签下了不平等条约。

  英国《泰晤士报》记者沃德尔记录了这样一件事,条约签订后他与参加签字仪式的藏方代表墀巴活佛在一起饮茶,双方曾有过一段对话。

  当墀巴活佛听说沃德尔研究过佛教时便问他:“您是佛教徒吗?”
  沃德尔回答说他是基督教,但基督教的理想与佛教意义具有许多共同之处,他还列举了很多例证。
 
  这时墀巴活佛以一种极其严厉的口气惊叫起来;“英国人没有任何宗教!”
  沃德尔:“为什么要这样讲?”

  墀巴活佛激烈地驳斥道:“由于我本人在你们那些人的面容和行为中看到了这一切。你们有的都是铁石心肠,特别容易受到引诱而攻击其他人以夺去他们的生命,如同向神明发动战争的真正的泰坦巨神(这是沃德尔的自由译法)一样好斗”。

  墀巴活佛的话,除了对英国入侵者的批判之外,我觉得还道出了宗教的另外一层意义。他认为,佛祖在心的民族和个人是不应有邪恶的。

                

  真正的宗教本义应该是抑制邪恶、张扬善良。其对人类灵魂穿透性的教化作用,恐怕仅仅用“迷信”一词是很难以道清的。

  从某种程度上说,中巴车上那个学生的话语却代表了许多年轻一代的西藏人。我很遗憾,没有机会能与他将对话继续下去。

  在吉日旅社很晚了,我徘徊在长长的走廊上,头脑中总想对这些问题清理出个头绪来。远处布达拉宫灯火隐约闪烁,因是雨季,漆黑的夜空中竟看不到一颗星。

  已想不起原话了,大致记得德国哲学家康德曾说过的:永远照耀着我们的,只有头顶上灿烂的星空和内心崇高的道德法则。它所体现的是人类超脱于自身的无限美好愿望和孜孜追求。
  今夜,我们拿什么来照亮自己的心头?

                

  佛教应是充满人文光芒的,是一门普渡众生、关爱众生的精神指引。但对此我也经常感到困惑。

  看到那些匍匐前行的朝圣者时,我就在想,人类遭受大自然的考验己经是够严酷的了,为什么还要加上这种强烈的自虐,来表示我们的虔诚与敬畏呢?

  在色拉寺一间寺庙里,曾见一位白髯垂胸的喇嘛。他目光深邃,端坐于窗前读书,面对川流不息的游客而旁若无人。从他身上我们感到了一种智者的光芒。在西藏我曾多次见到过这样的僧侣,他们举止儒雅,学识不凡。可是,他们将自己一辈子的学习、思索乃至命运,都交给了冥冥中的神灵操纵,他们的个性与创造力都被扼杀。这也是一种读书人,但作为个体的生命来说,能说不是一种扭曲?

  在前面所讲的二十世纪初那场令人曲辱的与英军战争中,有个英国士兵介绍了这样一个场景,当英国人开火时,西藏人开始缓缓后退,面部带着一种痛苦的恐怖表情,“祈愿和巫术、咒语和他们那些上师中最神圣者都背叛了他们。我相信他们己完全被这种思想所困扰。他们低头而行,就如同他们的神残酷地欺骗了他们一般”。

  宗教可以引领人的灵魂翱翔,但如果将它无限度地运应到一切领域之中,凭臆想任意扩大其功能就成了迷信、就成了悲剧。

  在这贫瘠的高原上,每天都有着数以万计的大批年轻力壮的喇嘛,在那里不停顿地诵经、焚香,日复一日严格地演绎着那些极其繁褥的礼数,每天都有着成千上万的信徒在那里不断地磕拜,不倦地吟诵,他们漠然面对苦难、殷切期望来世,安贫乐道,痛并虔诚着。
  于是,我的困惑也由此而生。

               七

  实际上,现代文明的脚步声在拉萨已经橐橐可闻。

  够得上星级的宾馆、酒楼在北京路一带到处可见,商店、饭馆门口的牌子上都写着汉、藏、英三种文字,已俨然是一个国际城市,网吧里挤满了想要将自己的感受迅速传达给朋友的人们,时常看到一些藏人边驾着摩托车边打手机,宣扬现代生活方式的各种商业广告,也争相用最显目的方式充斥着这座城市……。灰尘、喧哗、拥挤等许多现代城市的毛病在这里也同样地存在着。

  但无论怎样,拉萨毕竟是充满着神奇的。所有藏民族的文化都在这里凸现,所有外来的文化都在这里交汇,这里的历史太沉重,这里的明天不失希望。

  但愿拉萨莫要在追求表层的现代文明时丧失了自己独有的民族传统,更是殷切期望拉萨不会沉溺在传统中远离了时代。今日之拉萨,正处在一个传统与现代的艰难缝合过程中,缝合中需要互纳、更需要扬弃。
  
  我深感这种缝合之艰难。
  虽只是到过一次拉萨,心灵中却有些东西将永远地留在这蓝天白云下的圣城了。于是,我写下了这些杂乱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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