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知青纪实文学,连载小青河之恋(八)

西岭望雪

          谨以此文献给与我共同经历八年坎坷生涯的老知青阿明兄!
               小青河之恋
                                      (初为人父)

       拂晓时分，天色微明。在岩头寨通往公社的小路上，阿明搀扶着春妹匆匆而行。他们要赶上供销社县城的早班马车，那是唯一的交通工具，错过了就无法走出大山，返回县城。还好，上午八点多钟，他们赶到车路边的供销社，吃过早点就登上了回城的马车、由三匹骡马组成的马车，载着他们摇摇晃晃驰回了阿明阔别已久的县城。        阿明的家境并不宽欲，父亲在县城搬运社拉板车。辛苦劳累所得收入，也仅够维持一家的开销。母亲没有工作，在家操持家务。阿明带着春妹回来，让阿明的一家人感到十分意外。听阿明叙说完事情经过，善良的阿明父母立即接纳了春妹。阿明的母亲拉着春妹的手，看着这个五官清秀、长相俊美的女孩子，心痛得掉下眼泪：“苦命的孩子啊，从此以后，我们就相依为命吧，只要我们有一口吃的，绝不会饿着你，你就在家好好呆着吧”。
       第二天，阿明带春妹到医院看病。医生平静地听阿明说春妹发病的事情经过，望着仍然目光呆滞的春妹，心痛的摇了摇头。她对阿明说，春妹目前是典型的精神分裂症的表现，一般只有在瞬间承受了巨大的精神压力下，才有可能出现的症状。医生对阿明说：“这种病要治愈非常难，要尽量平稳春妹的精神波动，避免她再受更大的精神压力”。同时医生还对阿明说：“你要有足够的心理准备，春妹的病不会在短时期内治愈，你要作好长期的打算”。
       治病、是需要开销的。阿明的积蓄存款这时正好发挥了作用。钱是不断地花着，而春妹的病情却未见起色。一位从小在山里长大的女孩突然改变生活环境。那一份对大山的怀念；对家乡的怀念，也加重了春妹的病情。特别是春妹肚里的孩子，也一天天大了，已经开始显怀，而且日益明显。这一切因素都引起春妹情绪不稳定，仿佛靠药物治疗已不起作用了。
       都说少年不知愁滋味，阿明经历了接连发生的这几桩事情后，已经是愁容满面。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春妹的病情经多方寻医求药，仍没有根本的好转，经常独处一隅，默默地发呆。甚至有时在半夜里会突然惊醒，发出歇斯底里的哭声。这一切都已经让阿明看在眼里，痛在心中。为了替春妹筹集医疗费用，阿明已将那块“上海牌”手表变卖他人。现在他手上唯一值钱的就是那架八晶体管“红灯牌”袖珍收音机了，这可是阿明的宝贝啊，它陪伴着阿明度过了不知多少个寂寞的日子。这也是阿明唯一能知悉山外面所发生一切事物的消息通道啊！阿明决计，不到最困难，最无奈产时候，他是绝不会将它转手于他人的。
       这天，阿明打开收音机，收听着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时政节目。突然，一条消息闪进了阿明的耳朵。中央公布了毛泽东给福建、浦田县教师李庆霖的回信。当阿明听到其中有一句：“ 聊寄三佰元，以解无米之炊，此类事全国甚多，容当统筹解决”。的语句时，阿明震奋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他敏感地觉得，仿佛坚冰遇到了一点点阳光，中央准备在年底召开的，全国知青工作会议，也许对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下乡知青，将会带来一点点实质性的好处。这时阿明想到，大队、公社，阻绕他与春妹的婚姻之事，他为什么没想到去找县知青办呢？也许县知青办知道后，能批准他们结婚的要求呢。想到这里，阿明没有犹豫，立刻拿起笔，将自己的情况向县知青工作办公室写了一封信，并要求县知青办解决他与春妹结婚遇阻的问题。
       二十多天后，阿明收到县知青办公室的回函，对他与春妹结婚的事予以了肯定及支持。回函中还附了一份阿明公社革委会盖有公章的信。信中说到同意他与龙春妹结婚，并欢迎他尽快回公社办理结婚手续。
        阿明接到信函的第二天，即带着春妹回到已离开两个多月的岩头寨。途经公社时，正好遇到了公社革委会主任麻仲林。这回麻仲林很远就对阿明打起了招呼，一脸堆笑地陪阿明到公社办公室办好了阿明与春妹的结婚登记证书。并献媚地夸奖阿明是革命行动；是知识青年扎根农村的具体表现等等。
        回生产队后，阿明被安排担任生产队的保管员，据说这一举措，是公社特意要队上安排的。不知是要应付县里的检查，还是什么原因。但这确实解决了阿明不小的困难，也给了阿明更多的时间，能够照顾病情没多大好转、但身子越来越不方便的春妹。
        阿明在保管员任上没干多久，才过完春节，公社便按县里统一布置，将原来下放插队落户分居的知识青年，全部集中办了一个知青农林场。阿明与春妹也与全公社二十多名知青集中在一起，开始了知青农林场的初期筹建工作。
       知青场初建工作是十分辛苦的。男知青全部上山砍树准备盖房，女知青则安排去砍毛竹，准备用作以后待房子盖起来后，编织篱笆墙用。日子虽说仍然是艰苦的，但毕竟与原来散居在生产队大不一样，知青们的精神状况也发生了些许变化。傍晚时分，劳动了一天的知青们，聚集在农场后边的小山包上的草坪里，笛子、二胡、唱歌、跳舞，开展了各种文娱活动。
       春妹的遭遇，知青们是同情的，她怀孕不方便出体力工，便安排她在家里做些竹编之类的较为轻巧的活。春妹的精神状况仍然没有实质性的好转，她不参加知青们的文娱活动，也不参与知青们的闲聊海侃。工余之后，她就是独自一人，坐在房门的椅子上，默默地纳着鞋底，脸上没有笑容，目光还是呆滞。有时候，在月朗依稀的夜晚，能看到春妹独自一人，走到农场后面的山涯上遥望着小青河边磨盘寨的方向，低声唱着一支郁抑悲凉的苗歌，如泣如诉。是否在想念着她的姐妹们及亲人们呢？阿明则远远地跟在后面，静静的听着那缠绵反复的歌声。良久，只到夜深了，阿明才搀着春妹走回屋里。
       仿佛受到春妹的感染，阿明的性格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原本较为活泼的他，变得沉默寡言，与知青们的交往也渐渐地少了许多。知青场是没有一分钱收入的，只能勉强解决吃饭的问题。知青们只能依靠家里支助和每月几块钱作为日常生活零花钱。春妹即将临产，阿明还要尽量地准备一些东西为春妹产后的恢复身体及婴儿的营养补充，另外还要不间断地为春妹治病付出。这些都让阿明透不过气来。
       初夏的一天，阿明随大部分男知青一起，去公社挑肥料。春妹突然发作，腹痛难忍。眼看就要生了，去公社的卫生院有十里路，肯定是不行的，农场的女知青们眼见这种情况，脚忙手乱，都没了主意，有的女知青急得哭了起来。幸好场里的贫下中农妇女代表龙大姐还没有慌张，她吩咐食堂赶快烧一大锅热水端来，然后准备了一把剪刀，叫了两名胆子稍大点的女知青帮忙。两个多钟头后，从屋里传来了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一个男婴降生了。聚集在屋外的知青们发出了呜拉、呜拉的欢呼声。待阿明挑着一担肥料回来时，早有人将他已当父亲的消息告诉了阿明，阿明摞下担子以飞快的速度跑进了让他期待；让他喜悦；也让他紧张的小屋。
       新建的知青场，迎来了一个小生命，他是汉苗族的后代，也是知青的后代。两个月后，在全公社各生产大队的帮助下，（公社派工）知青场建设竣工。一溜十三间青砖平房是知青们的宿舍，对面则是一溜十间的木屋。两排房子中间留有一块很大的空地，是做晒场兼做篮球场用。球场的档头另有几间房就是知青们的厨房和食堂了。与此同时，从县里新下来三十多名刚高中毕业的男女新知青。新知青的到来，为知青场增添了力量，也让这个沉寂偏僻的山林变得有生气和热闹起来。
        初为父母，阿明、春妹的脸上有了一丝久违的笑容。一段时间，春妹的病情好象也稳定了一些。然而、生活的艰辛却继续困扰着这一对苦命的夫妻。农场的大锅饭没有油水，伙食极差，春妹产后缺乏营养补充，奶水不足，致使婴儿成长不良，时常夜哭。这一年的冬天，为了改善一点春妹母子的生活条件，阿明干了一件轰动整个公社的事情。
        这一年春节前夕，金彩水库管理所决定放干水库的水，修整堤坝。在放水过程中，发现上面的一断涵管已经淤塞堵死，必须将水下三米处的两颗涵管木塞拔出，才能将水库的水放干。当时已是隆冬季节，气候特别寒冷，要在这种时候，没有任何潜水设备，潜入这么深的水中将木塞拔出，是一件一分危险的事情。为此水库管理所发榜在全公社招标：如有人能将水下木塞拔出，水库管理所将奖励大米一百二十斤，猪肉两刀约七、八斤，上好的高粱酒一壶，约有四、五斤，外加鲜鱼两条。奖品是十分丰厚了，也十分诱人.一时间人们议论纷纷。但几天时间过去，却没有一人有胆量来投这个标。
        这个消息不知怎么传到了阿明的耳中，阿明得此消息没有丝毫犹豫，直奔金彩水库而去。当时正值一九七四年腊月十几，是一年之中最为寒冷的季节，水库两面的群山上，已是一片皑皑白雪，水库的水面上结着一层薄薄的冰，人们都倦缩在火塘边烤火取暖，真是个滴水成冰，见面不伸手的季节。水库的管理员听阿明说明来意，疑惑地望着阿明说：“你来揭标？你一个知青，你行吗？”阿明言语不多，斩钉截铁：“我敢与你们立字据，事情搞好了，我拿东西走人，事情没有办好，我只当洗一个冷水澡，我也空手走人，出了问题不要你们负任何责任”。
       见阿明这么坚决的态度，水库方也只能赶快作准备了，他们将涵管附近的薄冰敲掉，在岸上烧起一堆大火，并提来一瓶烧酒。这时水库附近寨子里的苗族山民们闻听此消息，也不顾寒冷，纷纷奔出家门，跑到水库边来看热闹。一时间寂静、寒冷的水库堤坝上，站满了人。
        正午时分，阿明吃下一大碗红烧猪肉，喝下一大碗烧酒，满面通红，来到水库边上。在凛洌的西北风中，他脱掉外衣，只剩下一条裤衩，水库的工作人员用一根长绳将他围腰捆住，只见阿明一头就钻入了冰冷的水中。
       此时，水库堤坝上的气氛是紧张的，人们倒吸了一口冷气，屏住呼吸，两眼紧盯着阿明消失的水面。良久，水下冒出一串水泡，阿明一头钻出了水面，双手举着一颗硕大的涵管木塞走上岸边。水库堤坝上围观的人们发出了热烈的欢呼吆喝声。
        扔下木塞，阿明两次潜入水中，反复几次终于将第二颗木塞拨了出来。堤岸上再次发出了震耳的欢呼声。这里人们才注意到，就在阿明从水中走上堤岸的短短一刻，阿明的头发立刻被冻得一根根笔直僵硬的树立起来。嗬！好一个阿明，居然是满面通红，毫发无伤地，非常漂亮地,完成了一件常人根本不敢想的事情。当阿明兴奋地挑着一大挑奖励物资回到知青场的时候，谁能知道这样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对阿明来说其实是小菜一碟呢？
        阿明在农场时，不管风霜雨雪,都要出去跑步一圈，然后回来洗一个冷水澡，久而久之，阿明已经练成了一副御寒的好身体。寒冬腊月，人们都穿上厚厚的棉衣时，阿明却只穿着人们春秋时节穿的单衣。此次金彩水库张榜招标，其实是给了阿明一个检验自己身体及胆量的机会。更重要的是给了阿明一个改善家人生活的机会。有了这些物资，阿明家这个冬天可以过得好一点，春妹和孩子也可以改善一下营养不良的状况了。
                                                           二0一一年五月五日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