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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龙秀三章

1997年旧作,曾在文学刊物1998年《新创作》发表

 

 

龙秀三章

破茅屋3.jpg

 

 

 

      

 

       寒风夹着细若游丝的冻雨,在湘北枯黄空阔的田野间横穿疾驰,手扶拖拉机突突突地喘着粗气,载着一车女学生和一堆简陋的行李颠簸在简易公路上;车后扬起的滚滚黄尘时而被风撕碎散开,时而又紧随车厢腾空漫起,就像一个不懂礼数的汉子,以莽撞的举止恫唬着这些文弱的女孩。
      
真要命!手扶拖拉机的高频率振荡,震得心发怵、身发麻,以至连思维也处于麻木状态。我侧身紧靠着厢壁,茫然地瞪着前方……公路,向着寂寥而阴冷的远方延伸……

 

 

       一九六八年那个阴冷的冬日,我与大姐以及另两名女知青被分在了距华容县城十多公里的龙秀大队。大约是由于安排得比较仓促,队里没有现房可供栖身,只好把我们暂时安插在大队毛支书家里住,使得毛支书一家八口挤在只有两张床的右厢房里过日子。初来乍到,相处自然融洽,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没多久,生产队长来招呼我们迁居,并告诉我们说不是分散落户,而是四个人组成一个家。谢天谢地,这正合我们的心愿!

       收拾好简单的家什行李,我们尾随着面色黝黑寡言少语的毛队长走田垄、绕塘堰,翻梁爬坡,只见不远处衰草枯叶的斜坡上兀立着一爿土砖茅舍——这就是我们的家?
吱呀一声把门推开,只见左墙根一溜儿排开四口巨大的水缸,水缸大半截埋在地下,足足占据了屋内面积的三分之一;靠右墙,泥砖垒的灶台上支着一口黄锈斑驳的硕大铁锅,了无生气;地面坑坑洼洼,散落着不少稻草和干粪——眼前的景象,令心存期待的我们顿时失望、恐惧又疑惑。

       眼光穿越前屋,可以看到里面还有一间狭窄的暗室,前后屋之间,只有一个残缺不齐的大洞权当作房门。倚着这门洞探望后屋,此间没有窗户,但见从墙缝草隙透进缕缕光线,借着微光,可见室内一横一直地挤放着两张扮桶;抬眼四顾,只见屋顶已是茅草稀疏,断垣残壁显出遥遥欲摧的架势。面对这险象环生的后屋,我不由得赶紧将脖子缩了回来。
      
冬日的阳光从仅有的一眼窗口投进前屋,屋内隐隐散发出一股牲口气、粪便味。阳光从陈腐的窗棂穿过,斜射在墙根的缸边,依稀可见满是污垢的缸底在蠕动着什么瘆人的东西——此时四双眼睛都盯住了缸底,身上不觉汗毛倒竖,而下意识里想要掩住鼻子的手,也在思想的阻止下,尴尬地悬在嘴边,又悄悄地垂下。
      
对于眼前的这个,心里纵有一千个拒绝一万个抵触,然而当着这位不苟言笑的生产队长的面,我们也只能背地里大眼瞪小眼,半点不敢声张。
      
后来才知道,这爿久经沧桑的老屋,原来具有过多种用途——做过堆放农具的保管室,做过南粉厂,直到我们来队时还正用作牛圈,由于我们的光临,只得把那些老少牛们统统下放插队落户去了;而我们则是鸠占鹊巢,牙一咬,心一横,在别的家里撑起了自己的门户。

 

 

       就像一位隐身的丹青巨匠在天地间恣意施展它的魔力。倏忽之间,春意随着色彩的变幻在我们眼前已浓浓地铺开。
      
对于我们这些刚离校门的女孩来说,绚丽的色彩竟也能给我们的身心注入兴奋、唤起浪漫。 
      
站在家门前的小山梁上可以俯瞰全队的田亩房舍。看哪!刚刚还是枯黄萧瑟的山野,转瞬之间已是一片葱茏。田野里,碧绿的枝叶映衬着油菜花的鹅黄,萝卜菜花的洁白,紫云英的姹紫,蓝花草的湛蓝,花团锦簇地向远处伸展,就像一只巨大的调色盘!微微起伏的丘陵地貌,使得这些瑰丽的色块更呈现出重叠错落的韵致。
      
小山梁两边散居着毛、刘两姓人家,他们世世代代在这片萧瑟与明丽交替变幻的空间耕种和收获,品味着只有自己知道的淡泊与艰辛。
      
大自然的赋予还算是公平的。不管是低矮的茅舍还是高墙瓦屋,家家户户的屋后都少不了一大片苍翠的竹林。远远望去,但见竹枝摇曳,不时有群鸟蓦地冲天而起;而目睹那鸡鸣犬吠、炊烟袅袅、呼儿唤女、亲情融融的乡野民情,起初也着实令人生出几分羡慕;对比身后荒坡上我们那孤零破败的寒舍,心绪牵动,难免也要涌出几番人在天涯的自怜自叹。
      
那段浸润着花馨草香的日子啊,每当出早工的钟声当当响起,我们一跃而起跑到山梁上极目远眺——远山如黛、迤逦葱茏,阡陌似锦,五彩纷呈,面对这造化的神奇,总是禁不住一阵引吭高歌的冲动,甚至还学生气十足地模仿播音员那种带有穿透力的声音,以手作话筒,向着山梁下的农舍传递着我们的问候。 
      
然而好景不常,对于农人来说,春的到来意味着周而复始的辛勤耕耘又将开始。美景代替不了粮食,兴奋浪漫即刻将被辛劳疲惫所湮灭——当蓑衣老农的犁头掀开层层沃土,把那些姹紫嫣红掀翻搅和在泥水里的时候,让我们心怵的春插开始了。

 

 

       残阳夕照,雁群带着唿哨从高天飞过。原来在诗句中才能读到的景象,如今在这小山梁上我们才真正领略了它的凄美、它的伤怀……
      
秋收已过,稻谷归仓,一年三季的繁重劳作总算又熬了过来!大缸里囤满了黄灿灿的口粮,屋墙边堆码着干爽爽的柴禾,铁锅里焖着香喷喷的米饭,坛子里腌着的剁辣椒酸黄瓜也任我们享用……比起春夏之交的青黄不接,这段日子也算是天赐的殷实和富足了。
      
说天赐也不尽然,那要看你是怎样的付出。比如说,因为运用了书本上的知识进行施肥和授粉,那年我们的南瓜丰收,几乎所有的雌花都结了瓜,坡前坡后竟然结了四五十个大南瓜。队里的姑娘大嫂听到后惊叹不已,纷纷结伴来山梁观摩取经,邻队的知青也慕名来向我们索瓜讨菜。
      
那年秋天我们是自豪的,经历过泥里水里的摔打磨炼,我们已经是艺高人胆大,不再惧怕任何农活;那年秋天我们是富足的,风调雨顺的年成让我们的辛勤付出得到了不菲的回报。
      
可是惬意中也有忧患。在那割资本主义尾巴的年代,农民们一年四季从土里刨食,却刨不到。我们的安置费被队里买化肥农药用光,早已承诺的盖房计划一拖再拖,而我们目睹队里的窘境,也很难启齿催问,一直屈就在那岌岌可危的牛圈里度光阴。
      
秋意渐渐深了。惬意时光也是昙花一现地消逝。
      
秋风夹着秋雨向小山梁袭来;风暴裹着寒流从茅屋卷过。
      
自豪与满足还意犹未尽,惶恐与焦虑却已隐伏在心间。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雨夜,大姐到公社开会未归,我和女友守着昏暗的煤油灯等候大姐。屋外,风声雨声一阵紧似一阵,屋后那根支撑着倾斜土墙的老弯木也不堪重荷,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屋内,遍地狼藉的盆盆罐罐承接着屋顶上飞泻如注的雨水,覆盖着塑料薄膜的帐顶被积水坠得像怀胎的母猪肚,尽管我们踮着脚跟手忙脚乱地舀水、换盆、舀水,换盆,却还是顾此失彼,无奈只得一任水漫帏帐、浊流纵横。
      
与此同时,大姐顶风冒雨,只身一人,正俯身在由三根树干拼成的便桥上摸索前行。迎面是漫天肆虐的风雨,脚下是深浅莫测的港渠,四周的黑暗就像一团浓得化不开的墨,让人不辨东西,稍一松懈就会被狂风推到桥下。此刻,大姐惟一的念头就是:不能掉下去!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似乎有着某种感应,中的我俩坐立不安,拿起油伞,准备冒着风雨去接大姐,就在拉开门的一刹那,一股强大的气流夹着暴雨扑面而来,只听得身后轰隆一声巨响,眼前顿时一片漆黑——啊!包围着我们的,除了深沉的黑暗,便是无边的恐惧!风声雨声,一切仿佛都悄无声息……不复存在……惟有瑟瑟的一颗心,恍若在向着无底的黑洞坠落、坠落……
      
等大姐摸索到山梁下,我们的,在风雨中已是墙坍顶塌,暗夜中,就像一艘帆船折了杆倒了帆,那残破的剪影,赫然叠映在昏冥的天幕上……
      
黑暗里,风仍在猎猎,雨仍在潇潇,大姐倒好,看似柔弱的她,却是镇定地抚着我俩的肩挽起我俩的手,用极平静极平静的语调安慰我们:不要紧,莫着急,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不久以后,龙秀村的小山梁上,立起了一座一室一厅的土砖茅屋,从此,我们也终于有了自己的新

 

龙秀三章(大).jpg

 

这是妹妹1971年的摄影作品,其时妹妹还在读高中,放假时带上家里的海鸥牌相机从长沙来华容看我,这张照片是她在斜坡上架好相机按下自动拍摄后,跑步插在我(左)和夏婆(右)中间,可还没等坐稳坐正,相机就“喀嚓”了,于是不经意摄下这幅极富动态美的经典好片,那歪斜着的地平线酷似看到了地球的弧线,也为这张照片平添趣味!

liumin52@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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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自落霞2005-9-26 1:30:27 回帖

 

 

上文所描述的是我亲身经历的真真切切的事情,没有一点虚构的成分,只是我现在怎么也回忆不起那晚我们是怎样熬过的……在这里谢谢琳姐、轻描淡写、xiangyin姐姐各位朋友在回贴中的溢美之词,只有经历过,才会有共鸣。还请各位斧正。

 

我们在农村并不惧怕艰难困苦,我们也是以积极的乐观主义的态度来面对突然的辍学,面对突然改变的环境、面对艰辛而淡泊的生活。

我们也曾经毫不示弱地踩着冰雪、踏着泥泞与当地农民兄弟[1]一起挖土方、筑大堤;也幻想着能以微薄的知识来一点点地改变农村的落后现状[2];也曾天真地想到教育要从娃娃抓起[3]……

但是,我们的力量毕竟是太渺小了……那种经年麻木、一成不变的农村的落后面貌消磨了我们的锐气,我们也想要改变!怎么改变?在当时,别说我们这些稚气未脱的小姑娘,就是才高八斗的政治家、满腹经纶的经济家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不过,想要改变,总是没错!——这是一个简单而经典的真理,你们说是吗?

 

[1]当地女社员一般是不参加担堤的

[2]参加县里举办的插秧机训练班并在队上积极推广

[3]免费为队里的孩子上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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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秀的小故事——

 

萝卜解谗

 

那年年月,萝卜也能解馋的哦!

 

华容自古鱼米之乡,饭不愁吃,可刚离城市的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天性嘴馋,总是孜孜地想吃零食,但这偏远之乡哪来的零食呢?即使是几里外的公社供销社,也只有那种吃上一颗便要勾起食指剔半天牙的红薯糖,况且买红薯糖要粮票,而我们没有。

这天下雨,呆在屋里没出工,馋虫又开始挠心了。大姐灵机一动,便拉着我和王丽,披上塑料薄膜往屋前的坡下跑去。坡下是我们苦心经营的自留地,一蔸蔸的萝卜菜伸展着翠绿的齿型叶,有些根部已经隐隐露出大大小小雪白的嫩萝卜。姐姐批准我们一人可以拔两个解解馋。我们满心欢喜,围着菜地转着、挑选着,可偏偏就难以下手:拔大点的吧,舍不得——它还可以长得更大;拔小点的吧,又不忍心——它还没长大……就这样犹疑着挑来挑去,最终三个人还是空手而归,然而,嘴里似乎已感觉到那脆生生甜滋滋的嫩萝卜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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