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3年 5.14 星期一 阴
连自己都没有一点准备,12日早上到田里出了一阵工,就被佐才、凯明他们拖出去玩了几天。 这次出行主要是围着千山红农场走。 12日上午离队。中午时分到的三分场三队,找到早几天曾到我们这儿来玩的几个知识青年处,受到了人家的热情接待。 出去看看,也是一种很好的学习和社会调查过程,从第一天起我们便开始了这种工作。 通过与那几个女知识青年比较诚恳的谈话,比较详细地了解了她们的生活、思想状况。她们思想很单纯、天真但极空虚。我们告诉她们应当树立起正确的生活态度,应当不浪费自己的青春,要多进行一些学习。从谈话中看出她们也不满意自己这种空虚的生活,成天相互之间闹闹意见,开一些无聊的玩笑,或拿扑克牌算命等,却不能够拿出勇气来改变自己的生活环境。 与她们队上的一些男知识青年也聊了许久,思想状况也和她们差不多,根本不愿意谈及学习,只想多玩一玩,抱怨队上管得严、不自由,粮食少了等等。人都比较诚恳热情。 是晚,睡在三队。
第二天早,从三队出发到了总场。刚进场部就遇着佐才街上的一个熟人,他与另一位干部这次是为将到来农场的新知识青年带队的。两人都显得很热情,与他们谈了一个多小时,向他们介绍了目前一些知识青年的情况和安置工作中的一些矛盾。他们很感兴趣,因这都是他们即将要接触到的问题。这些干部们其实或多或少地也知道其中的一些带有根本性的矛盾问题,可是,他们也只能坦率地问答道:这些问题我们确实无法解决,其实在长沙,他们就己经遇到过了的...... 从他们招待所里出来后,心里想得许多,这些问题实在是引人深思。 在总场饭店门前,我们看见一个被绑在树上的中年模样的男人,一大群人在围着观看和嬉笑。通过了解,得知这人是一个六二年下放来的知识青年,是个孤儿,在乡下搞了十几年,后来变成为了神经病人。听到这些,我们忍不住围拢了过去。 看样子他有三、四十岁了,头发老长,衣服破破烂烂,双手被铁镣銬着,身子被一根麻绳捆缚在树上。只见他不住地扭来扭去,双脚在地上蹬着,时而口里念念有词:“前途前途,一把锄头”,时而狂喊乱叫:“我没有罪”、“我犯了什么罪啊”、“救救我呀”! 围观的人群中,不时地发出一阵阵的哄笑声。我们看了,却笑不出来。难道还有比这样的事情更令人感到惨痛了的吗? 在凯哥的一个知识青年朋友处吃了中饭,下午又在他的宿舍里睡了一觉,恢复了长途跋涉所带来的疲劳。 天下起了大雨,真有点令人扫兴。原计划归队的打算只好放弃了。到子弟学校华淳家去,却只有他爱人与小孩在家,他到宁乡集訓去了。 晚饭后雨越下越大,走途无路。冒雨奔到离场部不远处的一个青年组,这里是三分场六队。接待我们的是一个与我们同一届下来的老知识青年,名叫张行。虽说是萍水相逢,他却是很热情地接待了我们,并替我们安排住宿。 看得出他很显成熟,也许是年龄比较大了的缘故吧。与他谈了一阵,内容都是知识青年命运到底会怎样,我们应当如何打算等等。我们也只能谈一些自己的肤浅看法,认为至少不能胡乱地混日子等等。从他口中我们大概地知道了那个被捆绑的老知识青年的身世和一些遭遇,尤其讲到当他精神病发作时被人打得半死的情形,使人听了心寒不已。 通过张行的介绍,我们几个人都被安排在六队的新知识青年那里睡。 在这里, 我们算是真正见识到了那些年轻“江湖好汉”们的生活及精神状况。都是一些十六、七岁的青年人,个个都穿着瘦裤脚、各式各样的艳色衬衣,留着长发。他们正在忙着搞一只刚偷来的鸭子。并得意地向我们吹嘘搞钱包、抢钱、偷衣服的本事,炫耀着自己打架的光荣战史,说再过五年就看他们的,言语中夾杂着不堪入耳的下流话。 其中一位还把自己打架留下的一些伤疤、还有包满纱布的伤口亮给我们看,表示着自己的不怕死,说过段日子一定会要打回来。 我们都默默无言地看着这一切,心里讲不出是什么味道。曾经也想告诫他们几句,但这些告诫实在是毫无作用的。 在一张书桌上,我看到玻璃板下摆放着他们的一些照片。除了一些怪发型的照片外,还有几张旧照片引起了我的注意,大概是几年前的,就是眼前的这些“好汉”们,那时都只有十二、三岁,佩着紅小兵的臂章,一张张充满着稚气的面孔。 啊!这些几年前的红小兵,在社会生活中变得多么快啊!只有短短的几年,却造出了这样一群“英雄”们。还过几年,他们又会是什么样呢?…… 他们今天所走的,却是一条极其危险的道路啊!
今天早上离开了六队,趁着暂时雨停赶回队上去。刚走到六港子合作社,天上就下起了倾盆大雨。 将近中午时,寻到我的一个老街坊赵一凡处避雨,并在他那里吃了中饭。 以前很少打交道的赵一凡,十分热情地与我们谈了许多。主要都是讲他自己读书时和下乡前后的一些事情,也讲到了他现在的一些想法。他讲的那些,我们都不同程度地体验过,但他的谈话又再一次给了我新的启发与深思。 认识到自己不应当白白地浪费青春,而又正在一天天地虚度着光阴,面对着碌碌无为的生活循环却是百般无奈,他正处在这样一种矛盾的心理状态之中。我这时才感到自己竟一时不好向他讲些什么,我们平时的那些思想,在庞大的现实压力面前,竟是那么的微弱。
再也不想这么“玩”下去了。冒着大雨我们几个人匆匆赶回队上去,在泥泞路上行走着。滑倒又爬起,不小心又再次滑倒…… 风雨中,那个患了神经病被绑在总场的知识青年形象,此时却总不停地在我眼前晃现:绳索捆着,铁镣铐着,却在拼命地挣扎,不断地呼喊……
晚归队后,收到了新民的一封来信。 这家伙因是受不了苦跑到长沙去找了一份临时工,却颇带炫耀地谈了一通“工人阶级”的生活,末了附录上几段摘抄来的话,带着几分“启发”的意味,令人深思。 “超时代其实就是逃避,倘自己没有正视现实的勇气,又要挂革命的招牌,便自觉或不自觉地必然地要走入那一条路的”。(鲁迅) “人生的快乐是在人生残酷的战争里面。斯特林是一个不会思索的人,不论他学习了多久,也不会是一个已受了教育的人”。(亨利) “我酣睡时梦到人生的美丽,我清醒时找到人生的职分”。 读着新民的这封来信,联想起这三天来在千山红农场的耳闻目睹,似乎所有的一切都有一种联系…… 有时间应回封信给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