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多次有人提出为他办展览、出画册,他婉然谢绝,理由是:我的画还不够好,再等一等吧!等一等,等一等,等到什么时候才有个头呢?就象一棵不曾老朽的树,还在不停地吸收,不停地长、长、长,长到什么时候才有个头呢?就象是建一座大厦,总在那里打基础,基础面越宽,越牢固,付出的时间就越多。可是,人的生命是有限的啊!
这样的道理他不是不明白,只是身不由已,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上了瘾罢了--欲罢不能啊!已经走了这么远的路,付出了这么多的努力,放弃,于心不甘。而且,他在心底总是相信自己是能够达到自己的目标的! 目标在前,就只能往前走! 走! 走!即使无法到达顶峰,也一定要走在通往顶峰的路上!
1993年,他突然不画写意画了,开始画那种很工细的山水。一张山水就是两个月,三个月。天天拿着四王的画册在摸索,还有元四家的,龚贤的。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睏在那里头了”。从93年到99年.整整七、八年的时间,老周都在画这种工细严谨的山水。为什么要这么画?他跟我讲,发现自己50几了还上不来,上不来的根本原因是自己的基本功不够好。所以到了50几还是要回过头来搞基本功,搞最扎实的东西。磨刀不误砍柴功,基本功打扎实了,底气就足了,有底气,就有后劲。我叹息:“这也要你对自己有信心才行啊!”
2000年他在省书画研究院举办个人画展,不少人惊叹他的基本功了得,电视台介绍得多的也是雪景长卷和8米多的“岁月如流”长卷。他自己对此却不以为然,认为这些都不过是基本功而已,他最喜欢的还是他的新作——四张粗犷的大写意山水。他说,这,才是他今后的方向。
至今为止,他已多次成功地举办个人画展,特别是2007年在中国国家画院举办的个人画展,获得了北京的专家们高度的肯定和好评。除了座谈会上专家们热情洋溢的鼓励和评价,画展过后,还有消息陆续传递过来,中央美院教授许仁龙先生是湘潭人,他打电话告诉周老师:原中国美术馆馆长杨立洲先生看了周宗岱画展当天,非常兴奋,在电话中和他聊了近四十分钟,谈对画展的观感。原省美协主席黄铁山先生见了周老师也说:你在北京的画展很成功,反映很好!还有程大利先生、邢少臣先生、刘曦林先生、齐展仪先生……,他们在各种场合给予周宗岱中国画的创作道路和取得的成果给予高度评价和推介。这种种消息的反馈更增强了他对自己选择的方向的信心。每次画展过后,都会有人找上门来想买那些展品,被他谢绝,别人不能理解,说:这张不能卖,那张不能卖,你留着画干什么?在他们看来,那不就是一张“画”?你不是每天都在那里画吗?不买钱你画画干什么?我却理解,那些展出的画作都是他的“研制品”,在他自己的眼中,一朵花,一枝叶,一根线,一个点,点点痕迹,都记录着他走过的轨迹,个中酸甜苦辣,岂可与外人道?这样的“作品”随随便便就把它变成一叠钱,不要说他不同意,我也是绝不会同意的。不仅仅是舍不得,而是他经常要回过头去,探寻和研究自己走过的路,对?还是不对?只有这样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如果这些画都变成了钱,这些钱又能告诉你些什么呢?这些钱又会为自己带来些什么呢?
看到有的画家出了名,变成了子女和别人手中的摇钱树、印钞机,他以此为诫并常常提醒一些画画的朋友,不要象“四川的苏葆桢一样”!他戏谑而不无自得地说:我要是摇钱树,也是一棵带刺的摇钱树!
从这一点来看,他认为画家没出名或晚些出名也不是坏事,出了名,真的就成了“人在江湖,身不由已”,多少人眼睛盯着你,不会放过你,你还想安安心心的画画吗?
不过我倒相信即使他有了名,也不会成为别人的摇钱树、印钞机,因为我知道他的性格,也知道他想做的事情还很多,比如写文章,以他的经历,可写的东西太多了,想写的东西太多了!可是,“画没有出来”,一切的一切,都只能暂时放下。
有的作品不买,却用来酬谢朋友。把心爱的作品送人,有站在旁边的朋友说,看着“心里都是辣痛的!”确实,那是独一无二的,即使是他自己也无法再重复。
他常常说:感谢共产党让我退休了还有一份工资,不用为吃饭担心,有饭吃,有房子住,能画画,这就很好了。这是他的真心话。
退休前,我和他两地分居,每当亲友聚会,别人问:周老师又没来?我说:他忙!别人不理解:退休了,哪里会那么忙?
他怎么不忙?要和黄宾虹、齐白石、李可染、黄秋园等古今大师研讨画艺,又要和书画同道探索切磋,还有方方面面的事务要应酬,当然更多的是画他的画,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往案边上一站,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有快乐,但更多的是辛苦,有收获,但更多的是付出。
我也常常想,他这样没日没夜,没完没了,如醉如痴地画,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钱?事实早已告诉了我否定的答案,为了钱,根本就用不着花这么大的气力,只要自己稍微变通一点,画变钱应该不是问题!为了艺术?好象也不尽然。那到底是为什么呢?
他曾多次问我:是不是自己天份太低了,搞不出什么名堂来了?其实,这个问题他在心里已经无数遍的问过自己了。每一次问自己同样的问题,对都是他的一种折磨。所以不少熟悉他的朋友说:宗岱画得太苦了!但是在每一次的自问中,他对自己的回答都是“不”!不服气!不服输!搞了几十年,就是要看自己的本事到底有多大,能不能画出自己想画的东西,就是要搞出点名堂来给自己看看!
他是在和自己过不去?他是在向自我挑战啊!当然,也为了更好地报答那些在困境中真诚地帮助过他的人!也为了告慰那些对他充满希望和信心的朋友!更为了那些他生命中曾经经历过的苦难和屈辱。我想,这些才是支撑他如此长时间地坚持,不断地进取的原始动力吧! 反正,我是这样认为的。
他常常说自己不是一个成熟的画家,开始我还不理解:七十岁的人了,还不成熟?后来才明白,不成熟是说还在继续成长,不成熟是说还有发展空间,“早熟”对画家来并说不见得是一件好事,“不成熟”对画家来说也不是一件坏事,这让他始终对自己充满信心,然而又一直让他烦恼、痛苦和困惑。
在中国国家画院举办的周宗岱中国画展开幕式上,他说“自己还是一个正在成长中的画家”,这不是谦虚,是实事求是,甚至还可以说明他内心的骄傲、自信——七十多岁的人了,还可以不断地学习新东西、不断地吸收、不断地变化、不断地进步,难道不应该为此感到高兴和自豪吗?
对于自己的成长,他的比方是象蛇“蜕皮”一样,要成长,就要蜕去老皮,长出新皮。一方面是有一个内在的、成长的、鲜活的新生命想向外喷发,一方面却是一个外在的、固有的、陈旧的表皮紧紧的束缚,要冲破它――旧的自我。在此期间,疾病的折磨、体力的衰退、心灵的困惑、家事的烦累,时时困扰着他,太难了!他还能坚持下去吗?
“成功”,是他经常说起的一个话题。
那些在他人看来已经取得的成绩和“成功”,在他自己看来却离目标还有一段距离。他要求自己“还要再上一个台阶”,“还要再进半步”,几年前他是这样说,几年过去了他还是这样说。我不知道“再上一个台阶,再进半步”会是一个什么样子,但我不怀疑,他决不会停下自己的脚步!
他常常说自己画画的天份不是最好的,但努力的程度和学习画画的态度应该说是最好的,他强调一个“最”字!
他无法停下自己的脚步,他说自己就象在爬山,山越高,越到顶上,就越难爬,象攀登喜玛拉雅山的珠穆朗玛峰一样,每走一步都要付出更多。他走得慢,走得艰难,但他还是在走,他也相信自己还能再走。
怎样画出既有传统,又有现代意味,又有个人风格的画?无论是山水还是花鸟,他脑子里都还有着许许多多的想法,对自己的画,他还能知道毛病在哪里,这是最让他感到高兴的事情,自己的艺术源泉没有枯竭,让他对自己也充满了信心!
对他而言,他想要的成功,就是要画出让内行叫好,外行点头,自己喜欢的画来。内行叫好,谈何容易,外行点头,也要看你的东西好不好,自己喜欢,就更是煞费苦心了,三者不愿舍其一,所以,为了这个“成功”,他注定还要在崎岖的山路上继续行走。
喜玛拉雅圣洁的峰顶,令他心驰神往,象那些虔诚的朝圣者一样,他朝于斯,暮于斯,锲而不舍地行走在路上,看着那些曾经仰望的高山,渐渐后退,他要以自己一生积蓄的全部智慧,学识、技艺、包括生命最后的体能,为登顶作最后一博!
他似乎永远也不愿重复自己。不断地蜕变、不断地出新、不断地否定自己、不停地向前走,似乎只有这样不停地折腾,他才能得到一种自我的满足,他才能够获得一种来自内心的宁静。
我不知他是否想到过“放弃”?但我却知道,对于“画画”这位生死相依、荣辱与共的老朋友,他此生是无论如何也离不开了。就象他在《学画自述》中所说的:“不画画,我不知道怎么过日子啊!”。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越来越明了这样一个事实:“不画画,我又能干什么呢?”只有画画,他才会感觉到愉快;只有画画,他才会感觉到充实。他为老朋友、画家谢国安先生写的一篇文章,题目就叫做《以画为友》,这也是他自己的切身体会了。以画为友,艰苦相伴,不弃不离,欢乐与共,相傍相依。原来,画画,不知不觉已经成为他此生选定的一种最好的生活方式了!大概,这才是一个比较说得过去的结论吧。
没有人喜欢穷,他也一样,但是为了让自己的画画得更好而不得不“穷”的话,在他也是一种无奈的选择,我能理解。
“穷”且“讲究”,这个人这辈子就这样,已经无药可救了。没办法,嫁了这样一个穷讲究,这一辈子也只好随着他这么一直倒腾下去。好在穷归穷,讲究归讲究,总的来说,还算好伺候。想一想,也是,象他这种人,如果没有这些穷讲究,那才恐怕更加麻烦呢!
那就继续“穷”,并“讲究”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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