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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燕遗作
李燕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写下《在兵团养孩子》
浙江知青李燕的这篇文章，是她在生命的最后阶段完成的，为了让这篇文章收入浙江知青编辑的《浙兵岁月》一书，她用余下不多的时间不断地修改完善其稿，并不断地和编委会联系，李燕是5月月26日逝世的，这篇文章是她于5月8日完成的，之后不几天，她就进入昏迷状态。最终，她在世上留下了自己人生最艰难的一段记录。
我今年66岁。躺在病床上回顾自己走过的路，哪段路幸福开心，哪段路艰难跋涉，不由的总结出在兵团养孩子是最艰苦的了。
我1969年12月16日去的萧山红垦农场，第二年改制为浙江生产建设兵团二师五团。那年我23岁，是家里的老大，还没有对象。不是没人爱我，而是我想找个杭州城里的人，这样我就可以有人照顾我的弟弟妹妹了。妈妈死得早，弟弟妹妹还小，爸爸工作又忙，我不放心他们。
杭州城里的男人我也不是随随便便地可以爱的。我周围的朋友想追我的很多，甚至邻居们也有。但是我想：别看我现在落难了，我爸爸被打倒了，我还是我，相信我爸爸的问题迟早会搞清楚的。就在这个无望的时候，一个朋友介绍了他的指导老师给我。我在他的办公室见的面，看他忙，我就告辞了。后来收到他的一封信：啊，那钢劲的笔迹，漂亮的字体，一下子就吸引了我。我匆匆忙忙躲到帐子里去，底床的战友发现了这个新现象，笑问我什么人来的信啊，这么认真？我已经读完二遍了，于是撩开帐子，笑嘻嘻的说：“给你看！”
这时候我已经决定了与他好下去，我要找的人就是他。在所有朋友的来信中唯独他是别样的，不俗。处处有爱而不说爱，通篇信中没有一个爱字，只说自己芍药面对牡丹配不上，最后一句话是引用了毛主席的：“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我知道他的心意。
我有对象的事情很快全连都知道了，而且传的最多的是：我的他是个区里的宣传干部 。“她眼格多么高啊，我早就说过，别看她到现在都没有主，她是迟来和尚吃厚粥呢！” 小姐妹们如是说。二十六岁的同事中我是最后一个有对象的。
二年后，也就是1974年的春节，我们结婚了。
这时候他已经在我们连队建立了广泛的人脉基础。一个男战友为了他的到来杀了6只自己养的鸭子；还有，为了欢迎他的到来大家能一起开荤填饱肚子，冬天男战友们会去打狗，更多的时候是有人会去钓鱼、摸黄鳝来改善招待我的丈夫。小姐妹知道他喜欢吃鱼，去赭山街上买一条钱塘江的鲥鱼来让我清蒸给他吃……。这些都是多么的难能可贵啊，是多么的高兴难忘的情谊啊！这么多年来，大家的友谊一直保持着，就是他去世后，还有战友每年都去给他烧香上坟。
他一直期待着有个女孩，希望到他60岁退休后，女儿会搂着他亲热地喊着爸爸长爸爸短的，一年半后我们果然有了个女儿。
我们那时候享受产假是五十六天。不像现在有九个月，或者一年的。
产假满了，他借了一个厂长的车子送我回了连队，从此我一个人在连队出工，养孩子。当然他不忘拜托大家照顾我。尽管如此，一个人带孩子还要出工搞大会战，围垦，挖河塘什么的实在够我苦的了。再加上那时候什么都要凭票供应，女儿是黑户，什么票也没有。我丈夫工资不多，四十一元五角钱一个月。还要每月拿出十五元钱给他妈妈。我们常常缺东少西的，孩子也常常生病，哭得泪人儿一个，苦了孩子也苦了我。其他的知青战友大都是双双对对的，有了孩子也互相帮助搭把手。唯独我，独手独脚的十分艰难。阿姨一看见我们收工，忙着把孩子抱过来，孩子也看见我了，又是欢喜又是哭的，脸上的表情很丰富。“双抢”期间收工的时候往往已是晚上八点多钟了，真的是顶着星星踩着月亮哦！！！我心里惦记着孩子来不及洗洗腿，就接过孩子喂奶了。腿上痒痒，一摸是蚂蝗还叮着，鲜血一直往地上流。早晨出工更早，五点半。我就五点起床，先去洗尿布。自己洗脸、打开水准备孩子的早餐。那么早，多想让她喝口奶啊，。可是，这么小的婴儿怎么也唤不醒啊！工地近的还可以抓紧回来一趟喂奶，碰上搞大会战路途远，根本不可能回来喂奶的。我心痛如绞，这些我丈夫都不知道的，因为那时候没有电话，无法向他倾诉。我又是一个好强的女人，什么都不肯落后，什么也不肯多说的。
连队的指导员号召所有的女同志要向我学习，学习我带着一个孩子照样不耽误工作学习什么的等等。不像有些已婚女知青，逃避春耕、双抢的去杭州避暑了。可是那一年，熬了一个月的“双抢”结束后，我和女儿都生病了，孩子的脸都瘪了，又黄又瘦；我自己病了一个月，在家休息养病。当时我哭了，觉得犯不着，我们付出得太多，工资只有二十六元，出满勤才有五元的奖金。人均土地多，劳动强度太大。我丈夫没有多余的钱给我们，况且还让孩子跟着吃苦。那一年我被评为《五好战士》，我没有高兴，只有苦笑。
我们吃的塘水（在盐碱地自己挖的），水是绿的，过去大家都是在杭州买了明矾回连队在水桶里搅拌，把沉淀物倒掉水就清了。用它煮食物煮开水，根本不知道有什么害处。直到连队一些人拿了我们喝的塘水去杭州市有关部门去检测， 结果细菌超标300多倍！这么一来，知青们愤怒了。因为我们只有二个塘，一个是洗衣服的，一个是饮用水。渠道里放水了，我们女同志赶快去洗澡，水流着，够畅快、够舒服的。结果许多女同志都得了妇女病，结过婚的可以说百分之百得病！
在水塘里洗衣服也够呛的，只有一个塘，是死水。我洗尿布什么的，冬天要先敲开冰。洗完了两手冻得像冰冻的胡萝卜。有一次甩毛巾，一个不小心把毛巾甩远了，光着脚下水去捞。因为再买要钱的，我没有钱。这块毛巾是我一个朋友的妈妈在我去兵团时送我的，她家也很穷，送我不容易。
我弟弟说我这里是南方的北大荒。一片盐碱地，地上白茫茫。脚如果破皮了，赤脚走在盐碱路上感觉很疼很疼的。
最难的是回家。连队说放假就放假了。因为是部队编制，实行的是部队纪律。干的却是农活，有着强烈的季节性。这一把“双刃剑”搞得我们叫苦连天。
有很多次要车没车，要船没船。我们在钱塘江边，赭山坞里有个大家知道的码头，没有标记的，对面就是杭州的七堡。只有二只轮船在摆渡，一天一次。天气不好说不开就不开的。我们只得返身到场部乘汽车回家。我托着东西，抱着孩子，还背着包裹，与大家一起走十里路到场部挤车。那个挤啊，难啊，就像“文革”时期挤火车，至今难忘记。更有一次场部也没有车，硬是再走了三十里路到萧山火车站坐火车回家。如果没有战友们帮助，我怎么能回去？就是十个我也回不了家呀，我怎么能忘记战友们的情谊呢。
1979年12月，孩子和我一起回到了杭州。她进了幼儿园受教育，我进了铁路部门工作。我只有把这段经历记下来，才对得起关爱和帮助过我的許多战友，也要让我的孩子知道，我们那时候是怎么养育孩子是怎么吃苦的。
2012年5月8日
附：编委《来自肿瘤科病房的短信——“浙兵岁月”征文审稿特别报导》
五月七日下午四时二十五分十五秒，我收到了二师五团联络员吴一鹗战友从省中医院肿瘤科病房转发来的原二师五团十七连李燕(女)战友的短信。内容如下：我昨天停挂盐水，去家里写了一篇“在兵团养孩子”后下午回医院。不管用不用我都想写的，因为草稿还有点粗，不过有人说不错。照光还有三次，没有小太多，作用不大很无奈。血液科却要我不能耽误化疗，因左边又有淋巴结肿大了。我身体可以的话就回去转宁。你先告诉他一声，可能的话尽量考虑一下。因每天发烧。李燕。
第二天(五月八日)下午五时十九分我的邮箱里收到了她托人发来的“在兵团养孩子”的文稿，不久接到她打来的电话。说她的病情不容乐观，患的是恶性淋巴瘤。希望能把她的文章收集进“浙兵岁月”文集中去。
五月十二日～十三日，“浙兵岁月”纪念文集编委审稿间隙，我把李燕的情况向大家作了汇报，这时候(五月十三日十一时四十四分零五秒)，我又收到李燕发来的短信：我放疗后视神经受到影响，看东西不清楚，还影响喉部和半个脸。所以请你帮我转发,谢了。
大家听了，都为她身患重病真挚的兵团情结而动容，俞仲达、黄亚洲、桑士达、丁光明等战友都动情地说：有这样的好战友支持，我们“浙兵岁月”文集的出版一定会很成功！会上立即决定派代表到医院去探望、慰问李燕战友。
今天上午陈继生、杨新敏和我三人赶到浙江省中医院11楼11病区66病床探望了李燕。当时她正坐在病床上打着吊针，低着头全神贯注地写着什么。当我们走到她床前喊她时，她抬起头认出了我们。可怜她的半边脸面连同脖子都肿得很大，央及右眼肿得眯成了一条缝，听觉也格外地背了，要大声对她说才能听见，唯一是她的大嗓门未变，仍然是未发病前的李燕。隔床的年轻女陪护说李燕是个心态好、乐观的人。我们问她在写什么？她说是在对“我在兵团养孩子”的结尾写补充。我们见她无人陪护就问她的女儿、女婿呢，“她们都出差了”她答道。我的心紧缩了一下，脸上不敢流露出半点伤惑的表情来，只是再三表示：你的文章我们已经征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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