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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疆行》最后的罗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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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罗布人

 

胡杨,“生而不死一千年,死而不倒一千年,倒而不朽一千年”。活着时,是死亡之海里的生命地标;死了后,屹立大漠守灵如幡;再伏尸荒原化骸成石。胡杨,是生命的神圣图腾。

天山之南广袤博大,要寻胡杨何处去。

世界上的胡杨绝大部分在中国,而中国90%以上的胡杨又在新疆的塔里木河流域。

走,到塔里木河的中游去。

1029,乌市的晨光熹微时分。美丽华大酒店沉溺于酣睡中。我们早起,打电话叫服务员查房退房,电话那头死一般的沉寂。下得大堂来一看,就像到了遭劫后的案发现场,服务生仆倒在吧台上,保安员仰卧在沙发中,都像中了枪弹一样不动不挪。只有我和蚕宝宝还站着喘气,感觉就像行抢做贼的案犯。

小刘急得就像咬尾巴转圈圈的狗。好不容易叫醒那几位爷,折腾一气才退了房。赶快招呼着上车,出溜上了路。

一路上都有刺鼻的硫磺气,整个乌市烟尘弥漫。新疆盛产天然气和石油,大量地向东输送,为了让那里的城市享受清新的空气,他们还在浑浊的煤污染时代里生活

出乌市上高速,今天的行程580公里,要穿越库鲁塔格的山峡和戈壁,进入塔克拉玛干大沙漠,行至塔里木河中段的尉犁县,再迤逦而行几十公里后,才能到达目的地——罗布人村寨。

罗布人村寨好风光。有沙漠、湖泊、河流、草原、村落,还有茂密的原始的胡杨林带。

罗布人是个绵远厚重的族群,神秘地与世隔绝,传奇般的生息繁衍在浩瀚沙海之中,积蕴着颠沛流离的千年伤感,说起来是一段亘古悠长的苍桑往事。

罗布人来自罗布泊。罗布泊在如今,已是一望无际的戈壁大漠,中国的第一颗原子弹核爆炸,就选择这片无人区里,著名的科学家彭加木,就在这方死亡之海里消逝。

但在2000多年以前,罗布泊还是一汪烟波浩淼的湖海,汉初文献描述为“广袤三百里,其水亭居,冬夏不减”。天山及昆仑山的雪融化水,聚成激流滚滚的塔里木河,一泻千里穿越塔克拉玛干大沙漠,注入罗布泊。滋养出茂密葱茏的胡杨林带,生机盎然的草原或绿洲,孕育出西域境内璀璨的人类文明,其中就有著名的“楼兰国”。

1934年,一支探险队走进罗布泊腹地的“小河”处,发现一个小山丘上到处都是木乃伊、骷髅骨骸、还有彩绘的巨大木柱,精美的木雕人像等。

1981年,罗布泊惊现楼兰少女干尸,死亡时间距今2000年左右。死者头戴尖顶毡帽,帽边装饰红色彩绒,插有色彩斑斓的翎羽。还身裹毛线毡毯,脚穿皮靴。棺木是两块掏空的胡杨树干,外面包裹羊皮。干尸复原后是一绝对美女,世人艳羡赞之为楼兰公主

经考古或考据推断,两千年前的楼兰故国里胡杨遍野,果林成片,牛羊成群,居民生息繁衍不绝于续,商贾往来络绎不绝。文明发展到了相当高的程度。

然而,人类创造文明的秘笈,就是贪得无厌地掠夺自然资源。

灾难不知起于何时。河流干涸了,土地沙化了,绿洲消失了,生存环境逐渐地恶化直至丧失。

天谴仿佛发生在一夜之间。或许是一次黑死病的突袭,抑或是一场黑风暴。

楼兰人别无选择,不逃亡,便死亡。

埋天葬地过后,美丽辉煌的家园城国变成废墟归于死寂永远消逝,惟余滚滚黄沙茫茫戈壁。

自汉末以后到清朝,一道悬疑盘恒千年。

楼兰人的最后一滴泪水风干于何时?他们去了哪里?

历史记载一片空白,但阙里坊间有传说,有人从死亡沙海逃生出来,看见大漠的深处里,有一群土著人在生活。

1757年,大清帝国派兵追剿叛匪,是年奏报朝廷,说在沙漠的海子水泊里发现了这些土著人,报说大约有1000多人,并将其命名为“罗布人”。

或许,那道千年的悬疑因此而有了答案。罗布人,就是神秘消逝的楼兰人的后裔。

他们在遗弃楼兰之后,在罗布泊四周寻找新的生活家园。智慧告诉他们:有水就有生命。找到了塔里木河,就会找到水。

塔里木河变化无常。流水时而浮于地表,时而潜入地下。经常改道而且断流,在浩瀚无际的沙海里尤如无缰的野马。怎样才能找到它的踪迹。

寻找胡杨,这是死海求生的不二法门。

胡杨,是在沙漠中的惟一的乔木树种。树高可达1530米,荒原大漠里流徙时,它是远望可见的生命路标。

胡杨跟水走。在沙漠中,哪里曾经有水流过,哪里就有胡杨驻足的痕迹;哪里有成片存活的胡杨林,哪里可能就有水泊海子。

海子、绿洲、胡杨林,那是罗布人心中的伊甸园,方言称之为“阿不旦”,意思是适宜人居的地方。

不知忍受了多少艰难困苦,经历了生生死死多少代。罗布人终于在今尉犁县的境内,找到了他们所梦想的“阿不旦”。

这里是塔里木河中游的一块洼地,洪水来临时汪洋一片。汛期过后,这里的绿洲、海子星罗棋布,胡杨林带葱茏环绕,尤如是沙漠中的江南水乡。

罗布人在此,伐胡杨砍红柳割芦苇建屋棚而居住;凿胡杨树做舟船以出行交通;不种五谷,不牧牲畜,海子里多的是大头鱼,有时挤得蹦上岸来。捞起鱼来,不用锅釜,燃起胡杨红柳枝条来做烧烤。

他们避秦遁世,处在“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桃花源中。世袭罔替,坚定从容地承传先祖的生活方式,还是无可遏制地向大自然索取。维持一个罗布人的生活,要砍伐十几颗成年的胡杨树。一个女子出嫁,作嫁妆的是一个海子。他们过得既穷困又奢侈。

所有的自然灾害都是天谴,当人类掠夺自然逼近到极限之时,灾难就开始降临了。这个道理不是所有的地球人都明白,至少罗布人不明白。

还是在清代,塔里木河流域仍是“胡桐(即胡杨)遍野,而成深林”。

但从1950年代到1970年代的20年间,这里的胡杨林面积就减少近三分之一;在塔里木河下游,胡杨林更是锐减了三分之二以上。塔里木河流域的水系急剧萎缩,塔克拉玛干沙漠急剧扩张,大片的湿地绿洲急剧干旱沙化,现在塔里木河中下游已然成了新疆沙尘暴的策源地。

仿佛就是一道宿命轮回。罗布人从塔里木河的下游迁徙到中游的尉犁县境内,结果又举家搬迁,流离失所,再次沦为了生态难民。

流离失所的罗布人群体作鸟兽散去,杂居生活在维族人中间。血乳交融,血融于水,正宗的族群血统与文化因此没了承传,走向消亡。

其无后乎,他们是最后的罗布人。

罗布人大不幸,天命诏示自然法则的残酷无情,竟用他们的兴衰存亡来以儆效尤。

早上车发乌市,日落时分到了罗布人村寨。

真正的罗布人村寨早已不复存在。这里其实就是一个新造的旅游公园, 而“罗布人村寨”,不过是个打出的文化招牌,包装的商业卖点而已。

但还有胡杨林,有沙漠,有塔里木河,这些假不了。

我们下车后就拔腿直冲,为的是抢时间,必须赶在日落前,拍下夕阳光照的胡杨林。

太阳向西逐渐落下,无可救药地越来越快。现在是光明与晦暗推移嬗替,疾速演变的时分。光明越过我们的头顶往远方遁去,沉迷暮色漫延过来,追着我们的脚踵。

我们拼命赶路,扑向连绵起伏的大沙漠。

近处的沙丘上满是追逐嘻闹的人群,径直穿过不停脚。

翻过几道沙梁后,笑渐不闻声渐悄,但还看见有三三两两的帅哥靓妹在拍照留影。小刘不叫停歩,只催快走快走。

再往大漠深里去,那里渺无人迹,洪荒亘古,大静大美。

两腿灌了铅似的沉重,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在沙脊上陷在沙窝里。可怜我的那两片肺叶了,就像老旧了的破风箱,再怎么着抽风也供不上大喘气。

夸父追日,向着光明,为的是夕阳余晖下的那片胡杨林。

小刘先行,已经站在了一条沙梁脊线上,远望过去一幅绝妙的点构图,浩翰沙海黑色剪影,雄浑天穹酽红背景,苍茫天地红与黑,其间立着一个大字形的人。浑如天地初开,人类原始的创世纪。

这时,绝对有一脉远祖的血气,自地心穿透地壳,注入到我的骨髓经脉里。我的勇气陡涨,和蚕宝宝搀扶着奋力攀登。

爬到顶上豁然开朗,震撼之下扑地长跪,拼尽最后的气力祷告上苍:主啊! 赞美你的创世,感谢你的赐福。我看到了世上最美的胡杨林。

脚下沙丘起伏绵延过去,接着浩淼的水泊海子,沙水之间镶嵌着一道金色的林带,无限环绕展沿开来,这,就是胡杨林。

落日偏心,把最后的光辉全部撒向胡杨林,让每一颗树身都金甲满载灿烂辉煌,每一指枝桠都光彩熠熠,每一片叶脉都暖意盈盈。把一道蜿蜒伸展的胡杨林带,浸淫于温暖的光谱色系当中。

倏忽间,苍茫暮色覆盖过来。冷浸的水泊海子,像镜片碎撒在胡杨林里间,渗出幽蓝的色泽。沙漠没入到阴暗里,天幕褪去了光亮,冷冷的色调里透着空灵与神秘,蕴涵着深沉静谧。

胡杨之于水泊,好似婴儿依偎母亲,之于沙漠,宛如绝恋生死不离。这样的映像,之于人间烟火水雾红尘里的熏陶、浸渍或描摹,一份温馨缱绻,一重苦涩悠长,有了点儿女情长的小资味道。

然而,胡杨之于深秋,是一种命运关切。一年四季三百多天的困守,只望在秋季里,于短短的十几天中,有一次壮丽辉煌生命绽放。质言之:命运,莫非就是守望。

这重叩问,撇去百味杂陈,直逼生命真谛。胡杨阅尽炎凉、历经沧桑,用了三千年的时间去考虑。思者智哉!

夜幕悄然降临。我们拍完最后一张片子后,走在了回程的路上。

一场绝妙的精神盛宴结束了。审美疲劳之后,接踵而来的问题是怎么活人——今夜吃在哪里、睡在哪里。问题既急迫又具体。

吃的问题好办,越野车的后备箱里有成箱的哈密瓜、梨子和馕,但是没有帐篷。

明天清晨还要拍日出,今夜睡在此地最好。

此地有供旅客住宿用餐的服务区,但只在旅游旺季时才营业,现在那里一片黢黑,看样子没戏。

走进去,前面看见有火光。再靠近,一群人围着一个烤箱在烤鱼吃。

小刘前去搭讪,希望投宿,请求帮助。但无人理睬,他们自顾谈笑风生,旁若无人。

再作诉求。一人眼神乜斜,将头一摆:“就睡在那里吧。”

那里是个露天下的土台。小刘揾怒,“那儿能睡吗?我们要的是房间。”

这话一点也不逗,但却引来哈哈大笑。那是耍弄人,陷人于窘迫后的得意。

一人过来将头一扬。我们跟着。到一个平房前,推开门,一股霉气和尿骚气冲鼻而来。打开灯一看,这是一大小10平米的房间,空空如也,却有地毯,但积灰垢土肮脏难言。

“掏钱,100元一个人。”说话好似刀逼。

我们犯犹豫了,“还有别的房间吗,有床吗,有被子吗,……”

“要就掏钱,不要就走人。”那人蓦地打断我们的说话,然后“啪”的一声关灯,又“咵挞”一下锁门,再一个背转,扬长而去。

轻贱浅陋,气戾乖张,这号人的本事说破天去,也只是钻到桌子底下起起拱而已,永远上不了台面。一个民族要是多了这号人,不倒霉才怪。

走,到尉犁县城里去,大不了明天早起赶路吧。

 

附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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