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次尽孝道

我乃大旗

在母亲的百日忌日、父亲九十六岁阴生的前夕，我们六个儿子聚集长沙（有三个兄弟是分别从北京、广州、安化赶来），护送母亲的骨灰上山，与在潇湘陵园已经长眠了5年的父亲合墓。母亲人生的最后10年是在广州度过的，她不见父亲也有10年了。她生前曾多次与医院联系捐赠遗体，未能如愿。这以后就反复嘱咐我们不要保留她的骨灰，全都撒在湘江算是魂归故里。我们当着她的面是答应了她的。现在几个儿子一致决定，应该让父母同穴长眠。绵绵秋雨之中，我们做儿子的最后一次尽了孝道，虽然是有违母意。
     下得山来，兄弟妯娌小聚于餐馆，思念严慈不免有些伤感，想到父亲终于不再孤寂，也想起父亲最后的那些日子。 清楚的记得，父亲在他的九秩华诞寿宴上还为儿孙们高歌了一曲他自己的得意之作《明天又是星期天》，声音洪亮，兴致极高。可是怎么也没料到，寿宴刚过他就病倒了。但是老人家坚持不去医院，直说现在的医院就会乘机弄钱。我们怎么劝说都无效，只好编了一个谎言，说是有家企业赞助了一大笔钱，为全市90岁以上老人进行一次免费的体检，这才把医生请进屋来。一检查果真发现病情复杂，于是硬逼迫他住进医院,当天医院就发出了病危通知。这是2003年1月27日。
     住院期间，父亲曾几次跟我说他这一子很满足了，一是“我比父母寿命加起来还大”（我爷爷活了34岁，奶奶活了52岁），二是“我比毛主席还要好过，他三个儿子死的死、丢的丢、疯的疯，我有六个儿子八个孙儿女,个个都健康,都搞得不错，还个个孝顺。”（我曾经甚至打算在先父的墓碑上刻下这样一句话:“此处长眠着一位‘比毛主席还要好过、比父母寿命加起来还大’的老人”。）他还对我说“父母的话也不是都要听的”。为什么他要这样说呢？原来其父在南京临死时对他这个少不更事的儿子有过一番叮嘱，要父亲在他死后马上回到安化老家去，好生奉养母亲、照顾弟弟。父亲说，“我没有照我父亲说的去做。真要回去了，还不跟两个弟弟一样当农民！再说也不会有你们兄弟六个了！”在病痛折磨得厉害的时候, 他拉着我的手说,“现代人的孝顺,就是不能眼睁睁看着亲人受病痛的折磨，要让他安乐死。你给我找点药来吃吧，我保证不会告诉任何人的。”他这样说过两次，我当然不能成命。最后几天，父亲知道自己不行了，告诉我们他走的时候大家一定不要哭，要用音乐为他送行。到2月25日下午,医生神情严肃的告诉我，该紧急通知外地亲人火速赶来长沙了。当晚，父亲已是口不能言, 但还能配合着张口进食。一袋芝麻糊喂下去，问他要不要再吃，他双目紧闭点了点头，于是赶紧又蒸了碗鸡蛋羹，凉了一会开始喂他。第一口咽下去了，喂第二口时竟突然噎住了。也就在这一瞬间，先父的生命嘎然终止，似乎并无痛苦。
     先父的追悼会第三天上午在长沙殡仪馆举行，规模很小，没有惊动家人以外的亲友，除了先父曾经任教的湘潭县12中的两位代表。挽联是我撰的:“栽培万千桃李年年春光见您在 育教六门儿孙岁岁秋果请您尝”。悼词也是我执的笔，写悼词花了一个小时，不是含着泪花而是流着泪水写下来的。

     附：悼亡父（悼词）
     亲爱的父亲，孩子们敬爱的爷爷!我们知道你这一次要去哪里，是去一个所有人最终都要去的地方。你的儿子、媳妇、孙子、孙媳，还有你的同事和最后也一直在身边照顾你的佣人，从四面八方赶来为你的远行送行。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你！ 你驾鹤西去,已经不需要随身的行装,你告诉我们你只需要亲人的目光和歌声。现在你已经看到，儿孙们聚集一堂, 所有目光都注视着你的脸庞，过一会你还能听到，儿孙们缅怀往昔让歌声随你飘荡。
　 你说你是一个普通的人，一生只做了两件事。其实你已经很了不起：育教了六门儿孙，栽培了万千桃李。正如你所说的，法国的大仲马可以就因为他有小仲马而得意。社会将记住你，家族将记住你。
   你今生还有一大幸事，你有一位贤妻，也就是我们亲爱的母亲，孩子们敬爱的奶奶。如今她老人家也卧病在床，我们不忍让她知道你要归去。她的心里总是惦记着你！ 亲爱的父亲，孩子们敬爱的爷爷! 你是一个值得我们钦佩的坚强的人。你很小的时候就因为父亲早逝开始了颠沛流离生涯，你的一生多次遭遇不公，历尽艰难坎坷，你从来没有被摧垮过，你始终热爱生命。但是，你也从来不畏惧死神。在病榻上辗转的几个月，你与死神进行着顽强搏斗。最后入院治疗这30天，我们跟医生天天守护在你身边也无济于事，眼睁睁看着你经受巨大肉体痛苦而无法为你分担，我们感到万箭钻心。
    如今你已获得解脱，你已变得超然，你已如此安详。我们就要送你上路了。我们知道你一定会一定会常回头看看你的儿孙。春天开百花的时候，秋季挂硕果的时候，我们一定记得一定记得请你老人家回来赏赏花、尝尝果！ 亲爱的父亲，孩子们敬爱的爷爷! 让我们用你上个世纪40年代亲手作词谱曲的歌子《今天又是星期天》为你老人家送行！
   ( 随后,儿孙们含泪合唱《今天又是星期天》:今天又是星期天，爸爸妈妈也得闲。手牵手，肩并肩，公园里边好留连。哥哥拍手笑，妹妹笑靥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