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列表 发帖

童年琐忆----蒿根粑

                           童年琐忆——蒿根粑

 

       童年没有尝到扯麻糖的味道,入学校门后就更加没有看到扯麻糖影子了。读一年级的时候,天天能听到喊“大跃进”的口号,上课的时候我们最爱听老师讲“过共产主义”这句话,老师告诉我们到了共产主义的时候,每人每天国家会供应几两肉、几两鱼、几两糖、几斤水果……想吃什么就有什么。听得我们张开嘴巴笑,我们只望共产主义快点来。可不久,那位讲“过共产主义”的老师变成了“右派”,她不再为我们上课了,每天要她打扫学校和扫厕所。高年级的一些学生还对着她唱:

                           右派右派像个妖怪,
                           当面说好背面破坏。
                           社会主义对你不起,
                           提起美国真啦欢喜。
                           这是什么,是坏东西。
                           要是他不改,把他扔进垃圾箱里去!

     那位老师总是低着头,不再说话了。说实在话,我那时候有点恨那位老师,因为她骗了我们,记得她讲  “过共产主义”,每人每天供应几两糖的时候,我举手问过她:“胡老师,有扯麻糖么?”

       她笑了笑回答:“有!扯麻糖、水果糖、白糖、红糖、你想吃什么糖就有什么糖。”
    “还有好久过共产主义”有的同学问她。
    “就快了,就快了。”她边说边扬手,要听得入神站了起来的学生们坐下来听。
       她讲话就是不上算,等到我们读二年级了还没有过共产主义,吃的糖却越来越少了,买饼干吃都要凭计划买了,还是盐饼干。饼干虽然是盐的,但唱的歌还是又甜又好听:“一九五九年啦,真是个跃进年。人人扛着大红旗,赶紧赛过五八年。敢说,敢做,又敢想……”

     那时候要敢说、敢做、又敢想。结果,想来想去想出个“苦日子”来了。这苦日子一过就是三年,这三年里我最难忘的就是“蒿根粑”。蒿根就是蒿子草的根,把蒿根砸碎拌上稻谷粉做成粑粑,吃起来又香又软。(稻谷粉是用稻谷碾碎的细粉子,比糠粉要好些,那时由粮店里供应,一斤粮能买五斤稻谷粉。比净买米吃要合算些,至少每餐能吃得饱些)。记得我头几回吃我妈妈做的稻谷粉粑粑,吃起来有些卡喉咙,屙起屎来好费劲。

      有一次我在公共厕所屙屎,蹲在旁边的一位中年男子,一边屙屎一边骂:“这个糠粑粑呷不得,屙起屎来比生崽还难些。”

      我回来后学给妈妈听,妈妈笑得眼泪水都出来了。从那以后,她就带着我和哥哥到铁路边、菜土边去扯蒿子草,她说她是乡下人,小时候吃过蒿子根做的糠粑粑,吃后屙屎不费劲。真的,我们吃了几餐蒿根粑后屙屎轻松多了。

      蒿子草不要花钱买,到处都有扯的。用一斤稻谷粉,掺进一斤左右砸碎的蒿子根,能多做出几个粑粑来,粑粑可以放点盐,想吃甜的可以放点糖精,刚蒸出来的蒿子粑是深绿色,那股香味还蛮好闻。那时候妈妈进了一家民办化工厂,每天干的活就是推碾子碾石膏,劳动强度大,每餐只有几两米的饭吃。我总是听她说,推碾子推得一两个小时后,肚子就饿了,肚子一饿推不动,脚就有点打跪了,这时候吃一个带来的蒿子粑就能坚持到下班。
      每个星期天,妈妈就带着我和哥哥,到五黑路的菜土边,陈家湖的铁路边扯蒿子草,虽然路程离家远一点,但那里的蒿子草长得肥些、根粗些,还可以扯到一些禾藤草啦、野芹菜啦,野菜等等,这些都可以当菜吃。我们三娘崽总是早出晚归,中午就吃带来的蒿根粑粑。

      记得有一个星期天,哥哥到学校搞活动去了,我和妈妈到河边上铲杉木皮,堆放在河边上的那些杉木栋子,用菜刀把树皮铲下来,运气好能铲上满满的两箢萁,烧杉木皮蒸出来的蒿子粑格外香些,又省煤来又省钱。妈妈对我说:“我们没有钱的人,就靠自己勤快些,这里省一点,那里省一点,一个月就熬过来了。”怪不得妈妈要我们省,她那时每月只有24元工资。那天运气好,铲树皮的人不多,我和妈妈两把菜刀铲,铲了一大担,妈妈的肩上工夫行,一担能挑七八十斤,我还用皮带捆了一捆。

      我们正准备回家,忽然一个铲树皮的大妹子在喊:“你们过来看啊,这里躺着一个人,只怕会死了,他爬了几下都爬不起来。”随着喊声,我和妈妈走过去一看,树堆边真的躺着一个中年男子汉,他的脸又瘦又长,右太阳穴有块好大的疤,脸色惨白的,一身骨瘦如柴。

     “这是个叫化子,经常看见他在新河面粉铺里讨东西呷。”站在我旁边的一个细伢子说。

      “阿耶!早几天我还看见他在农业社的那潲缸里拈菜老壳呷。”站在我妈妈旁边的一位中年妇女在说。

       那个喊我们看的大妹子对着我妈妈说:“我刚才看他张开嘴巴出气,好吃亏的样子,想站又站不起来。”

       我妈妈走上前去,对着他问:“你是肚子饿啵?”

       那汉子点了点头。想说什么又讲不出。

       我妈妈从口袋掏出用报纸包好的蒿根粑递给他:“你吃啵?”

       那汉子接过蒿根粑大口大口地咬了起来,几家伙就把那法饼大的蒿根粑给咬完了。妈妈望了望我: “八崽,把你的那个也给他吃算了。”

       我听后连忙从衣口袋里掏出蒿根粑递给妈妈。妈妈接过蒿根粑,把报纸打开又递给那汉子。那汉子接过蒿根粑又大口大口地咬了起来。大家都看着他把两个蒿根吃完后,见他摇了几下身子,慢慢地伸起腰,坐了起来。

       站在我妈妈旁边的那位中年妇女轻轻地对我妈说:“他是饿狠了咧,这一下没事了,你看啰,他脸色都没有先头那么白了。”

      大家都走开了,各自铲各的衫木皮去了。我们比他们来得早些,妈妈挑着她那一满担,我背着那一捆,我们先走一步了。我们路过新河饮食店,妈妈放下担子,从口袋里掏出二两粮票和一角二分钱,要我到里面买四个烧卖。我高兴极了,因为我好久没尝过烧卖的味了。

      我和妈妈各吃两个,我咬在口里舍不得吞一样,慢慢细细把它吃完。快到家了,听到有人在讲:“明天28号了,可以买下过月的粮了!”我一听又高兴起来,每个月的28号是我们最盼望的日子,买得“跨月粮”回,就能煮一餐饱饭吃。我高兴得跟着邻居的一伙细伢子唱起当时最流行的歌来:

                               我有一粒蚕豆,
                               呷得两三天咧。
                              还剩半粒,呷又呷不完咧……

       这边刚唱完,那边马路传来一阵喊骂声:“菜场里的人,开后门,投机倒把第一名。烂白菜,卖五分,烂豆角,卖八角;烂南瓜,卖人家,好南瓜,留自家,拿起回克做粑……”大人子听得笑哈哈,都说骂得好!菜场里的人是应该骂!

       晚上,哥哥写作文,题目是“我们要勤俭地过好苦日子”,妈妈一听就念了起来:“过苦日子就过苦日子啰,又甚么过好苦日子咧,苦日子还要加个好字干甚么咧?听到这‘好’字就烦躁!”

      哥哥那时读初中了,思想很进步,连忙教育妈妈:“妈,你这思想就不对了,国家现在遭受自然灾害,困难是暂时的,你不要讲这些落后的话。”

      妈妈听后不再做声了,忙着做她的蒿根粑粑。又过了好几个星期天,我们三娘崽又去扯蒿子草了,我们走到伍家岭的上岭时,我见一位瘦高高的男子汉,向拖板车的人扬手:“喂,逞上岭啵?”

      我一下就认出来了,他就是早几个星期倒在杉树栋边的那位叫化子,没错,就是他,他右太阳穴有一块好大的疤。我拉拉妈妈的手:“妈妈你看,那叫化子没有死,他在这里喊逞板车。”妈妈回头望了望说:“好象是那汉子。”
      “我又拿个蒿根粑给他吃好啵?”我说着摸了摸口袋。
      “还给他吃干甚么?他动得做得了,这么大一条男子汉本要靠劳动力吃饭罢,当甚么叫化子啰。”妈妈不同意再给蒿子粑给那汉子,她拉着我的手催我快走。

       一路上她对我们说:“一个人只要勤快肯做,随走到哪里饿不死,好吃懒做的人迟早会吃亏。”

       妈妈的话我记住了,还记得很牢!我就是凭着一双勤快肯做的手,在农村结了婚,还干了十三年,养了三个儿子。

       蒿根粑的味道我也记牢了,但我不再想去吃它。

友情提示:请不要一贴多发!每贴最多发二个栏目!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