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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 刀

                                        操 刀

 


        1967年的元旦前夕,山村里纷纷扬扬地飘起了雪花,我们二男四女在这半山腰的老木屋里住了一年多了。这一年多来我们什么日子都过了:盐水汤翻巨浪,辣椒打脬泅。笋子煮浮米,南瓜煮稀饭;杨梅熟了的时候,我们中午吃杨梅当饭。就是为了吃饭,我们男女之间扯了一大皮,分了两个月的伙,后来在公社干部多次的调解下,终于合伙了。
       合伙以后大家什么事情都看淡了。组长李妹子再没有刚来时的那股革命干劲了,我们学“毛选”写的“学习心得”,写的“红专规划”都当了刮屁股纸。小组知青扯皮吵架又分伙,搞得公社都出了名,弄得她这位“红旗小组”组长入团更没希望了,合伙以后她也懒费得神,组里的事懒管得,混一天是一天。我们这些组员就更乱弹琴了,做起事来你碍我,我碍你,躲得脱就躲,溜得脱就溜。
      组里喂的几只鸡,合伙的那一天做一锅煮着吃了。菜园里的菜长得比“痨病壳子”更痨,天上的雪花一盖,只看见一遍白,想寻一皮菜叶都寻不出了。大家都坐在火塘上烤火,猪圈里那头不肯长的猪饿得呱呱叫,在那里啃猪楼板啃得壳壳地响。

      章伢子从火塘里走出来,冲到猪圈边,一手扯开猪圈门:“你叫你个死咧,我肚子比你还挖些,我要杀哒你呷来。”他说完用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巴。

       章伢子的话提醒我,我心里想:这头猪从阳春三月喂起,到现在还只各六七十斤,足足喂了九个月了。现在一没有菜叶子,二没有糠,人又都发懒筋了,还喂它干什么咯。

       我主意一定,冲到章伢子面前,拍了拍他那刮瘦的肩膀:“对对对!杀它呷算了,大家肚子里的板油都变成油渣子了,杀咯!”我说完又望了望四个妹子,我想要她们表态。

       刘妹子望了望张妹子,张妹子笑了笑:“要得,我们两个同意。”

       平时最勤快的黄妹子抿了抿她那薄薄的嘴唇,轻轻地说:“随你们。”

       李组长眨了眨她那水汪汪的眼睛不作声——默认。

       这一下章伢子来劲了,他拔腿就走,笑眯眯的说了一句:“我借杀猪刀来!”
       妹子们挑的挑水,烧的烧火。我拿起斧头劈柴,大家的干劲一下就来了。这章伢子今天手脚特别快,一下就把杀猪的行头借来,连那把杀猪刀都磨得锋快的了。

      水烧得波波地开,板凳、淘盆都放到了猪圈边。章伢子把那锋快的杀猪刀递给我,要我操刀。因为我刚才吹了牛皮,说是在长沙到“头卡子”那里看过杀猪。

      我接过刀:“杀又杀咧,怕么子咯!”
      章伢子冲进猪圈,抓住猪的尾巴就往外面拖。他刚把猪拖出猪圈,我一手抓住猪的耳朵,两个同时用力,一下就把猪提上了板凳。那猪哇哇地叫,四只脚是各蹬,几家伙就把接血淘盆给踢翻了。

      我连忙喊黄妹子重新把淘盆放好,黄妹子放好后转身就跑,她被那猪叫声吓住了。

      我左手按住猪耳朵,右手紧握尖刀,对准猪下巴就是一钻。那尖刀刚钻进一小半,那猪脑壳突然一伸一摔。耶哒勺!这一下划出一条三四寸长的口子,血一喷就出来了,搞得我一手的血。

       猪脑壳还在不停地摔,不停地叫,那血喷得我脸上来了,眼睛里头也喷得是血。这一下我慌了手脚,一脚又把接血的淘盆给踩翻了。只听章伢子放肆喊:“钻钻钻!放死里钻咯!”

       血把我的眼睛敖得一眯起,我顾不得那么多了,紧握尖刀往里头是各钻,连刀把子都钻进一半;老章横卧在猪的后半身,像缠特务似的死死缠住不放......猪叫声越来越细,直到不动弹。
       妹子们这才出来看,刘妹子对着我:“哈哈哈!你跟得血糊鬼一样的咧!”

       张妹子说:“啊呀!他的背上都是血咧!”

       黄妹子把踩倒的淘盆翻过边,叹了一口气:“各冇接一点血哒!”

      李组长见我还眯着一只眼睛,连忙掏出手帕帮我把眼睛上的血揩干净,我这才能睁开眼睛。
      社员们听见猪叫声都来看热闹。罗大哥望见我笑得蹲了下来,他捂着肚子说:“我的天老爷唉,你像大战长板坡的赵子龙喔!”

      杨大伯拍了拍手中的烟袋,抿笑抿笑:“你看你两个吗,满身都是血,像被土匪砍了几刀喔,你们比苗子还要蛮些。”

       罗大爷见章伢子鼓起嘴巴在吹猪,他手指卡了卡猪下巴那刀口印:“这刀口印有四寸长,你还吹么个喔!你想吹得鼓啊。”

      我们见章伢子吹猪的样子怪有味的,都哈哈地笑了起来。但他还是鼓起嘴巴在那里吹,他把在长沙游泳吹救生圈的本领都用出来了。

       杨队长来了,他说再过一段日子就要过年了,过年杀猪不好些。李组长多读了几年书会说话些,她尖起个喉咙回答:“后天是元旦,就是‘阳历年’,我们长沙人兴过‘阳历年’,它是世界人民的节日。”
       我连忙接音:“那就是啦,我们特意杀猪过‘阳历年’咧!”

       其他几个妹子跟着讲:“正是的啊,我们特意等着杀猪过‘阳历年’咧。”

       大家说完一齐动手钳毛,刮猪,硬把猪修白了。我们把猪脑壳和四只猪腿炖一大鼎锅,忙活了一天,连中饭都没有吃。

       到晚上,我们六个人硬把那一大鼎锅肉吃得干干净净,连汤都喝完了。
      
阳历年那天,我们蒸米粉子肉,炒回锅肉。猪肝啦,大肠小肠啦,炒了几脸盆。扎扎实实地吃了几餐饱的。这也是我知青组生活过得最好的几天,整头猪几天就吃完了。

       这时,生产队要安排一批人去修水库。李组长,章伢子他们都在队上当着记工员、保管员等职务,快年终分红了,他们够忙的,队上安排我去修水库。于是,我便挑起行李去修水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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