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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级”后的日子

                           “升级”后的日子

 


        1969年冬天,我和翘妹子结婚, 第二年秋收时我大儿子出世了。那天,正好碰上队上头一天打谷子,打谷子是农民日夜盼望的日子,是个好日子!可喜的是我们做父母亲了,我们成了长辈;我们“升级了!

                                    

       我抱着胖呼呼的儿子,灵机一动,取名叫陈“谷”吧,反正谷子人人爱,在农村一年四季,犁田耙田,播种下秧,栽田薅田,割草施肥......为的是什么,大伙儿日夜忙活就是为了这谷子么;谷子是最逗人爱的东西。

       陈谷长得好,社员个个都来抱,个个都喜欢他。他刚学会走路的时候,社员最喜欢带着他到家里去玩,随到哪家都有饭吃,送他回来还要在他那小口袋放些核桃啦、板栗啦、蜜饯等等;谁家要是得了只野物总要砍一块肉给陈谷尝一尝,他是队上的“宠儿”。

      1972年,我第二个儿子出世了。那年队上增了产,年终分红我们进了几十多块钱,还进了粮,我很高兴,将他取名“陈进”吧。有“谷”有“进”,很吉利。

      二儿子出世后,我们喂了猪,喂了好多鸡和鸭,虽然一天忙脚手不赢,但干起来有劲头,因为我们那时才22岁,就有了2个儿子了。

      1974年我们稀里糊涂又增加了三儿子,那年我们小仓里存了些粮食,基本上不愁吃了。我们自已也杀了头猪”还要有余就好,于是,三儿取名“陈余”(后来改陈立)

       生产队的人都说我俩的“八字”大,住在这个“差得很”的屋桩地(我们住的地方原来是座油榨坊,按当地人的讲法住在这地桩上是没有崽女生的)偏偏一连生三个崽,命好有福气!可福气在哪里,那些日子,我俩背一个,抱一个地从清早累到鸡归窝,晚上莫想睡个安静觉。

       我那时养了队上的一头牛,是队上的主要劳力。只要是在门口犁田,我总是我背着二儿子犁田,大儿子爱跟在在田埂上玩。有一天大儿子突然喊:“爸爸,我要抱。我要赶牛。”于是,我一手掌着犁,一手抱起大儿子,他扬着鞭子要帮我赶牛,好得那头牛走得不快。社员都说从来没见过这种犁田汉子:“背上背一个,手上抱一个,真的是长沙知识青年大不同喔。”,唉!什么大不同喔,这一切都是逼出来的哟!
      虽然那时辛苦,但我两口子还蛮乐观,晚上一有空,还一人手里抱一个下几盘象棋玩。有时候为了带儿子,做家务也扯过皮,但最终还得握手言和。没有办法,三个儿子张开嘴巴要吃,吵闹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翘妹子还比较幽默,有时儿子吵闹起来我发脾气骂儿子,她连忙把儿子抱开,用手指着我裤裆抿笑笑的说:“你骂儿子做甚么咯,只怪‘它’调皮调早哒。”我又被她逗笑了。

      其实她的脾气比我的脾气还暴燥得多,发起"宝"气像发苗疯一样破口大骂,队上那些会相骂的大娘和都不敢惹她。我掌握了她的性格,硬要等她骂完那一阵再答她的腔;我的绝招是在她脸上亲一个了事。我总是这样说:“我们答伙就柴陋陋子过,共坛子窝酸菜大家要呷......”

      就这样我发脾气她逗我;她脾气来时我让她。我们和了又闹,闹了又和,成了习惯,儿子在我们的吵闹声中渐渐长大了。

      那些年也真是天助我们,养什么成什么,我们一年喂两头猪,社员喂猪要到山冲里扯好猪草,而我们就拿着镰刀在门口的田埂上割些辣榴草、大粪草,猪偏生吃得好。我们送一头“派购猪”,杀一头猪过年;我们种什么得什么,我们就在屋前屋后的刺花边刨上几上洞,丢上几颗南瓜籽,到了秋天脸盆大一个个的南瓜结几十个,又粉又甜。
      最有趣的还是我们喂的那些鸡,因我们屋边是仓库,是稻田,晒谷坪就在我家的大门口。我们一群又一群的鸡长得又肥又壮,生出蛋来一窝一窝的真逗人爱.

      有些社员眼皮子浅,将鸡担到晒谷坪下来养,有一次我们的两只母鸡不见了,翘妹子本来对那些担鸡来养的人就反感,现在鸡又丢了两只更加气了,她以“摆子发颤”,站在晒谷坪上破口大骂起来,只见她手拿扁担在楼板上敲得啪啪地响:

     “哪个偷哒我屋里的鸡会要断手脚的咧!”她骂一句啪啪啪地敲几下。

     “哪个呷哒我屋里的鸡要烂舌子咧!要脱牙齿咧!”她又噼啪噼啪打几下。

     “翘妹子莫骂了,只怕是岩鹰叼走咯。”一位老奶奶劝翘妹子莫骂了,骂得难听得很。

     “岩鹰叼走哒也要看见一皮毛咯,连鸡毛都冇看见一皮哒,各不是人偷噶哒未必还是鬼偷噶哒!”

        翘妹子回答有道理,老奶奶不作声了。她接哒又骂:

     “各是那些打冤枉主意的人偷哒;那些眼皮子浅的人偷哒!”这一下那几个担鸡来养的社员答腔了:

     “我们是冇偷你的鸡咧。”

     “我们从世来不做各号事咧!”

     “冇相信你到我们的鸡笼里去看下咯。”

       我一听这话不太好一样,都是有面子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我正要劝翘妹子莫骂算了,谁知她又开骂了,她对着那几个社员:“我冇点你们的名字你莫答腔;冇踩你屋里的狗尾巴你狗莫叫;冇指你们的鼻子你口莫张。我屋的鸡冇看见哒,我骂都骂不得啊!未必要我做哑巴呀,呷哒明亏还要呷哑巴亏呀!你们丢哒鸡不一样的骂;只你们骂得我就骂不得,我们好欺负些喔!想呷住我们长沙人罢!”

       她像放鞭炮一样骂了一连串,那几个社员再不答腔了,第二天再没有人担鸡来晒谷坪养了。我们的鸡又吃得食袋子胀鼓鼓的了。这“骂声”是我们到农村几年后得出的经验;该“出口”时就“出口”,不然的话会吃亏。

      个巴月后,从地楼板里钻出两窝鸡崽来。喔!原来那两只鸡婆没有被偷,也没有被岩鹰叼走,是抱崽去了,害得翘妹子白骂一场。我们望见那两窝可爱的鸡崽笑哈哈了。

      每年快收谷的季节,队上都要把拌了农药的谷子撒在田埂上,我们的屋前左右都是田,都撒上了药谷,我们来不及关鸡的话总要毒死十几只。

       一日,翘妹子提起只大鸡婆给我看:“怎么办,还是生蛋的鸡,又吃了毒谷.”

       我摸了摸鸡胀鼓鼓的食袋说:“干脆将食袋划开试一试。”

       翘妹子也赞成。于是,我用水果刀将鸡食袋划开,将食袋里面的毒谷翻了出来,在小溪里将食袋彻底洗干净;翘妹子拿来针线,一针一针地将食袋缝好。没想到这只鸡几天后又活蹦乱跳吃起食来,最有趣的是它不再吃那地上撒的药谷,专吃稻杆上的新鲜谷,我们第一次给鸡动手术成功了。

      这下可好,社员的鸡一吃上药谷必死无疑,一桶一桶地拿到小溪里剖洗,真的可惜。而我们的鸡不但不死,而且尽选好谷子吃,社员们讲得蛮有味:“他们长沙人喂的鸡都要灵变些,乖巧些,怪事,怪事!”

       有一次,我到公社开“批林批孔”的会几天没回。晚上,翘妹子发现我们的一窝鸡崽都吃了药谷,不开刀的话全部会死掉,太可惜去了。她把儿子呵睡着后,将十几只鸡崽全部开刀,一个人忙到天亮。一窝鸡崽得救了,她自己却病了,我回来后心里好难受哦!
       这个开刀的秘密到后来被社员发现,这下他们才大悟也,纷纷提了鸡到我们家开刀,我们家成了手术室。有一回我们的一只大公鸡开刀后忘记鏠针了,但它还是吃谷,不过谷子从开刀的口子里漏出来,笑得我们要死。
      我们给鸡开刀的事被公社都知道了,公社开大会的时候,那位公社书记在大会上讲了此事。他说知识青年到农村来,是改变农村面貌的,不是搞那些歪门邪道的。当他讲到给鸡开刀,不再吃药谷,选着稻杆上的新鲜谷吃时,自已都讲得笑了,整个会场的人都笑了。后来这鸡开刀的秘密越传越远,好多人都会跟鸡开刀了。

      不久,我被安排到大队当民办教师,翘妹子当“赤脚医生”。当民办教师倒是个好差事,上午10点钟上课,下午4点钟放学,这样,能做好多的家务事。

       我那时侯早学会了做木工,山上有的是木材,我砍倒一棵大樟树能做几十口箱子。我把做好的樟木箱偷偷地卖给解放军(驻军)和铁路局的人,还能赚好多活钱用。

       翘妹子当赤脚医生那些年,大部分时间是给社员接生。半夜来人,半夜要跟着走,这人命关天之事,一点也怠慢不得。一次,高竹湾生产队的一位小伙子来喊,“帮我婆娘接下生,现在出来个"拳把鎯"了”

      “什么?你还拳把鎯!拳把鎯!那是横胎,赶快送县医院!”翘妹子讲话的声音在颤抖。

       这一下小伙子才吓住,拔脚就跑,幸亏送医院送得及时,才保住大人的性命。

       说句实在话,她每次去帮别人接生,都希望接一个男娃儿,接个女娃儿,主人家脸色怪难看,好象怪她似的。有几次接得女娃,主人家脸色难看还由止可;出门送都不送她一下,让她一个人她摸黑走回来,鸟叫声把她吓得要命。但接得个男娃儿,主人家可热情了,哪怕是半夜,都赶忙杀鸡煮蛋,口里喊托福托福,一直送她到屋。
      有几次接生回来她用香肥皂洗着手,嘴里念着:“今天接生又用手端屁股了,这婴儿的脑壳总喜欢往后背来,又端得我一手的屎......”

      她还学那助产的动作给我看,搞得我都要吐了。她还说这些做父亲的人,只要听得婴儿的哭声了,一下就窜进房来,首先扳开婴儿的两只脚看一下,是“鸡鸡"”的话笑哈了解情况。连忙就去鸡窝里抓鸡杀;要是女娃的话脸色就难看了,鸡也不抓,坐在门槛上抽起旱烟来,做得好现形喔。
      有一天晚上,翘妹子刚洗完澡和头发,又一社员来喊接生。一路上她听得出这社员讲话的声音在颤抖了,因他婆娘连生了四个女娃,关键就看这一胎了。当她提着药箱走进他家大门,见他娘从房里走出来,“得了……”说了这么一句,便走出了大门。不用讲,翘妹子猜得出,肯定又是个女娃。当她走进睡房,只见地楼板上滚哭着一个小婴儿,胞衣还缠在身上。

      “剪还是不剪?”躺在床上的产妇有气无力的说。

     “怎么不剪?”翘妹子大声说道。

      “当然要,当然要。”她的丈夫连声说道。翘妹子一弯腰,刚洗的头发正搭在婴儿身上,粘满了血和羊水。她没顾那么多,迅速将婴儿脐带剪好,包好递给她娘,翘妹子大声地说:“生男生女都一样,都是自已身上丢下的肉。”

       她又回头跟那父亲讲:“女儿好,培养出来不比男儿差,不要嫌弃。”那社员连连点头。(20年后那妹子到长沙读完了大学,现在县某中学教书)

       翘妹子当赤脚医生后给家庭带来蛮多的好处,三个儿子都很少得病了。记得那年我们队上的猪闹“猪瘟”,翘妹子悄悄地给我们的喂的猪每天打一针“青霉素”。结果队上的猪都死了,只有我们的猪还活着。听一听那些老农说的话:“只有他们长沙知青运气好,喂的鸡,药谷毒不死,喂的猪,瘟病瘟不死,他们是毛主席派来的人,毛主席在保佑他们喔!”

       我们听了偷偷地笑,我们也说:“我们是大有作为的人哒,当然要不同些沙!”

       有一次,有两个大娘和背着儿子来打针,但药箱里只有一针退烧药了,那位贫下中农大娘和首先讲:“这药当然让我们贫下中农的崽女打。”

       那位富农大娘和只把儿子紧紧搂在怀里不做声。翘妹子用体温表跟两个孩子量了一下体温,贫下中农的崽38度,富农的崽40度。翘妹子二话没说把那一针扎进了富农崽的屁股上。

       这一下贫下中农大娘和开叫了:“你是甚么赤脚医生喔,我们贫下中农的崽比地主富农的崽女还不如啊!”
       翘妹子忍了一下说:“你就是到公社医院、县医院看病都只看病人的病轻病重来用药,不是看成份高低用药。”

    “那我的崽不打针,万一出了事你负责啵?”

    “我当然负责!现在就喂药给他吃,到下午如果温度再上升的话,黄医生进药回来了打针也不迟;倒是她的崽如果不打针的话会“拐场”了,一条人命我可负不了责。毛主席教导我们‘救死扶伤,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你懂不懂哦!”

       翘妹子一席话讲得那贫下中农大娘和哑了口,只得乖乖地把儿子的口扳开让翘妹子喂药。

       她回来讲这事时,我听了心里好舒服,我说你做得对!做人就是要公平。她说我现在是赤脚医生了,脾气忍了又忍,要是在队上出工的话,哪个大娘和对我这种口气,我要骂得她狗血淋头!老子自己都是地主出身,听哒那口腔调肚子里就有火!

       有一次,翘妹子一个人在屋里,队上一个名叫“午几”的男社员牙齿痛来打针。他平时最爱在妇女面前讲下流话,当翘妹子要他解开裤子打针时,他居然把裤子全部脱下来,连屁眼丫子都露了出来。翘妹子见了也没有做声;她连忙将注射器的针头取了下来,换上一个打葡萄针用的最大针头,猛地一扎进去,用力一推……

     “唉哟!”只听午几一声叫。翘妹子也用力抽出针头,把药箱一收。只见午几捂着屁股跛着脚,“唉哟唉哟”地出了门。他婆娘正好提着一桶衣到港边来洗,见午几痛得脚都跛了:“你牙齿痛痛到脚上来了?”

       午几没有回答,头也没抬。

       翘妹子也拿着衣服到港边洗,港边上洗衣的姑娘和大娘和有十几个,翘妹子把刚才的事对大家一讲,港边上哈哈哈地一阵笑。午几的婆娘一边笑一边骂:“再得!再得!扎得好,看他下回还无聊啵!”

       第二次午几来打针时老老实实的了,只把裤子解开一点点。翘妹子也不用大针头了。
      当民办教师和赤脚医生每年的工分比较高,我们每年分红能分得100多块钱;我每月有5元钱的补助费。满儿子能走路了,我们也觉得慢慢地轻松了一些,但在“升级”后受的苦实在太多太多,想讲也讲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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