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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窝子里的野果甜

                               山窝子里的野果甜

 


       山窝子里的野花是那样的香那样的美;山窝子里野果比野花更实惠更逗人爱。山窝里的人爱野果是因为野果能当粮,能给山窝里的人填肚子。每年秋收以后,在那布满露水珠的早晨,山窝子里热闹极了,只听见人们在喊:
    “喂!去坡上打板栗子哦!”

    “行啊,行啊,去摘野梨子哦!”

    “快点啦,鸟几柿熟噶啦,再不摘又要烂啦。”

       藤上的卜藤子(猕猴桃)结得很啦,快去摘哦!”

    “就要赶场了,多摘点去卖啊!”

       随着这一阵阵的喊声,人们便背着竹篓,挎上柴刀,纷纷爬上了山。板栗树林是最热闹的地方,人们爬在树上用棍子刷,用柴刀敲,抓着树枝使劲地摇。树下的人忙脚手不赢,嘴巴也在念个不停:
    “唉哟!板栗籽打着我的脑壳顶咯。”

    “唉哟哟!板栗刺又钻了我的脚板心咯。”

       要是几个人“扯伙”打板栗,大家把打得的板栗堆在一起,最后平均分配:一双一双地分;五个五个一抓,分得公平,分得合理。

       摘卜藤子、鸟几柿,人们选着熟软了的摘,都是用箩筐装。卜藤子结得多,遇上一根长藤就能够摘满一箩筐。鸟几柿树结得满,一棵树就能装满一担。还有那鸡蛋大一个个的野梨,树虽然不多,但一棵大梨树能让几个人的背篓装满,运气好,遇上一藤山葡萄能饱吃一顿,还能摘上一篓回。

      夜晚,人们把打回来的板栗摊在簸箕里,挂在屋梁上让它吹干,以后烧“油茶”、煮粥饭都用得上它。人们把大个的卜藤子、鸟几柿、野梨都选在一边,赶场的时候挑到场上卖。女人们用卖野果的钱扯几尺鞋面布,买几斤盐;男人们打几斤酒喝,买几包纸烟抽,别看这些野果还能替山窝子里的人赚点“活钱”用。

      那时候我和山窝子里的人一样,打板栗、摘野果,我爬遍了每一座山峰,寻遍了每一道山弯。我晓得哪棵树的板栗颗粒大,哪棵树上的柿子甜,哪一道山岗上的卜藤子结得密……我只要背着竹篓上了山,总是满载而归。

       翘妹子来到我们队上以后,总听我讲山上的野果如何如何多,如何如何甜,加上我讲得口水直各吞。她听谜了,笑又是各笑:“要得要得!等打完谷子我硬跟你上山摘回果子,要不是你讲的各样咯,我就会喊你做牛皮客!”

                    

      谷子打完以后,板栗球开始炸了,野梨香了,柿子红了,山窝子里的早晨又热闹起来。翘妹子第一次跟着我上山了,我们走进田冲,跨过小溪,穿过竹林,爬上了我最熟悉的那座山。那里的板栗树多,颗粒又大;那里的柿子树密;那里的卜藤子是“糯卜藤”,特别软,特别甜;那里还有一棵大野梨树,梨子又香又甜又脆,每年摘野果我都是往那座山走。

      山路越来越陡,翘妹子越走越慢,她东张西望,她只问还有好远。她说她们队上没有这么高的山,她从来没有爬过这么陡的坡。她已经走得满头大汗了,她要我停下来歇一歇。我依她的让她就地坐了下来,我站在她身边朝四边望了一下,哎!就离我们几步远的小树上有一串紫红色的小颗粒,我认出来了,那是叫“禾藤子”,比葡萄小一点,味道特别甜。我跨上前去一下就将那根藤扯了下来,我摘下几串递给她,她站了起来,接过来左看右看:“这是什么,能吃么?”

      我笑了笑:“当然能吃,甜得很喔!”我说完拿着一串往嘴里一塞。

      她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吃了一串又一串,吃得那样香:“我第一次吃这么甜的野果,真的好吃。”她说着朝我笑了,笑得那么甜,露出两排整齐洁白的牙齿。

      我催她边吃边走,就快到柿树林了。我们走着走着,她突然叫我:“喂!好看么?”

      我回头一望,只见她头上插满了一串串的禾藤子,紫红色的、浅红色的像一串串珍珠一样;再加上几片绿叶,配上她那张红扑扑的脸和那对笑嘻嘻的的眼睛,她今天真的漂亮,在山上的她比在屋里看起来,好看得多。

      我实实在在地望了她几眼:“好看!真的好看!你象个美丽的公主。”我说完两眼还盯着她。

   “你说我象个公主,那你呢,想要我说你象个王子,是吗?”她说完对着我做了个“怪脸”,我望着她那样子笑了起来,她也哈哈哈地笑了起来,这山岗上只听见我俩的笑声。

      对面坡有人打“窝火”了:“你们各好笑哦,打到板栗没有?”

      我回答:“还冇哦!还冇到板栗树脚。”

      我说着催她快点走。我们路过柿树林,只见那柿树上结满了通红的柿子,她好兴奋,硬要我上树去摘。我告诉她先打板栗再来摘柿子,柿子和卜藤子容易摘。她不听我的 硬要先摘柿子,她怕等一下来人了把柿子摘完。我跟她讲不清,只得依她的做。

      我走到一棵靠斜坡的柿树边,不用上树,扳下几根树枝要她用竹篓接住,一气工夫就摘满了一篓。她还要我摘,我说还要打板栗,摘梨子,总共只带三个篓子来会不够装,她这才答应了。

      我们来到梨树下,梨子被人摘过了,但树枝上还有很多,刷梨子的竹杆还靠在树边。我拿起竹杆一阵子刷,她在地下捡,很快捡满了一篓。我肩上挎一篓催她快点走,翻过一座山就到了我早“看中”的那几棵板栗树了。她看见路边好多卜藤子还要我摘,我跟她讲好话了:“打到板栗子再说,这卜藤子有的是,板栗子是最值钱的野果。”

      她四边望了一下,贪婪地说:“早晓得咯样多,每人挑担箩来就好了。”

      我望着她出“马齿汗”:“这笔陡的坡上你走路都走不稳还挑一担箩,真的是口一阿,气一喷!”我说着又催她快走,快走。

      她不晓得我们已经走了十几里路了,这里虽然野果多,但山高路陡离家里远。我们来到了板栗树脚,树上的板栗球都炸开了,地上的的板栗子并不多,她捡着板栗嘴里不停地念着:“各板栗子好大一颗颗的啊,多捡点寄回长沙让我爸爸妈妈尝一尝。”她边捡边唱起了歌,她今天是有蛮高兴。

       我四周望了望觉得奇怪,应该没有人来这里打过板栗,为什么地上的板栗不多呢?我正在琢磨着,突然听她一声尖叫:“啊呀!一只好大的老鼠子从各里冲出来了。”

      我连忙走过去一看,那树脚下有一个小洞。我估计是山老鼠的洞,这下就运气来了,我听社员说过,在板栗树脚的鼠洞里挖出好多的板栗子。我二话没说,拿起柴刀砍了一根杂木棍,将尖子削成扁形,对着洞口挖了起来。她问我这是做什么,我笑了笑说:“等一下你就看‘家伙’了。”

      我挖了三尺远左右,就挖出几颗板栗出来了;我将手伸进去一抓,抓出一把板栗来,再一抓又是一把;我连抓地抓,她用篓子接着,接得笑哈哒,笑得嘴都合不拢。我劲头来了,又用木棍将洞口挖大一些,一直挖到看见一堆板栗。我一边往篓子里抓一边笑;她笑得更开心,这老鼠窝的板栗硬将我们的竹篓装满了,我提了一下竹篓,肯定有十几斤。

       我们的三个竹篓都装满了,见藤上大个大个卜藤子没有东西装了,翘妹子收住了笑脸:

    “唉!我后悔咧,出门时到底冇跟社员多借一只篓子。”

       我胸有成竹,忽地从腰上扯出了一个米口袋。“啊!你把米口袋带来了,你怎么不早讲咯。”她说着又笑了起来,嘴里还一边骂:“你这陈大宝啊,陈大宝,还真的有这股子宝气咧!”

       她来到我们队上以后就给我取了“陈大宝”这个外号。她总说我有股子宝气,也许就是这股子宝气吸引了她。知青都走了,她还愿意留下来给我做伴,他父母来了好多封信要她转点到岳麓山下的亲戚家,她就是不愿意,她要同我在这山窝里摘野果当粮。她明明晓得队上今年减大产,连过年饭都成问题。社员都在说,野果能顶一碗米就是一碗米,能当一口粮就是一口粮,到时候还要准备上山“挖忙”才能度过饥荒。她都明白,还是愿意同我一道度过难关。看来,我这股子宝气还真逗她爱!

      她一边笑一边唱着她自己编的歌:“陈大宝,呷稻草,呷得满肚子都是草……”。她扯开口袋,让我把竹篓里的板栗倒进口袋里,她还催我快点摘满卜藤子好回家。

      我将卜藤子摘满了一篓,背在背上,左肩挎一篓野梨,右肩挎一篓野柿。我用根木棍将那口袋板栗索紧,让她挂在肩上,一手抓住木棍,我们开始下山了。

      下山比上山快,但天却不等人了,看着看着就阴了下来。当我们下到半山腰时,“夜夜啷”虫开始叫了,来山窝子里四年时间有了经验,只要听见“夜夜啷”虫一叫,天很快就会黑了。

      我催她快点走,但再快还是没有天黑得快,离田冲还有两座山,天就完全黑了下来。估计离家还有八里路,我牵着她摸到一棵大枞树脚下,取下身上的竹篓;接下她肩上的口袋。要她坐下歇歇再说,我用柴刀在枞树根上砍了一块枞膏,干脆把火烧了起来。看着这黑漆漆的天,根本看不清路了。我主意一定:不走了,等到天亮。

       火越烧越旺,我把烧熟了的板栗递给她,她吃着板栗,啃着野梨,嘴里念道:“这板栗好粉啊,梨子好甜啊!”

     “肚子饿了,随你吃甚么东西都好吃。”我说着剥开一个又软又大的卜藤子伸到她嘴边。

        她咬了一口,抓住我的手往我嘴边一伸:“你也吃,好甜好凉的。”

       我也咬了一口,她又再咬一口。就这样,我把剥开的板栗塞进她嘴里,她又剥一颗塞进我嘴里。我们共咬一个卜藤子,共唆一个柿子,只有梨子就各吃各的,她说梨子是不能分的。

        火,是我们的伴,野果,是我们的粮,大树,是我们的靠背;我们同命相连,相依为命。我们不会讲电影里面那些“你爱我,你爱我”的肉麻话;不会发那些“海枯石烂不变心的”誓言;我们肩并肩地靠在枞树上吃着野果,等着天亮。

        突然,火苗上发出喳喳喳的响声,我伸出手掌:“该死的天下起雨来了。”

        我连忙起身加了几根柴,又砍倒旁边的一棵小树,把火结实添旺,决不能让火熄灭。

        我抬头望望那黑漆漆的天,嘴里念着:“天啊,你为什么总是带我们不过?你为什么总要同我们这些无辜的人来作对。夜啊,你还有好长?你总该天亮吧!”

       火渐渐地熄灭了,天渐渐地亮了。,我们湿淋淋地回到了家。从那时候起,我们的心连得更紧,我们有难同担,有盐共咸,无盐共淡;战胜了一个接一个的困难,熬过了一个又一个难关……

      39年过去了,我们经常回忆着那一夜,经常回味那一夜吃的野果,格外的香,格外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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