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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怜的桥夫子

                              可怜的桥夫子

 

 

     “桥夫子”姓周名铁桥,大家都习惯叫他桥夫子,1965年由北区长沙浏阳河街道办事处下放到靖县。

      我们同坐一列火车,又同上一辆汽车,翻过螺旋式的雪峰山,来到靖县铺口后才分开,他分到坝阳坪大队地孟生产队,我分到金麦四队。

      我和桥夫子在那批知青中年龄最小,个子最矮。记得上火车的那一刻,我母亲红着眼圈嘱咐我:“到农村后要来信,要和知青搞好关系,莫到塘里游泳。”

       桥夫子的母亲摸着他身上穿的那套新卡衣服:“伢子,到乡里要爱惜,下田要记得换衣,天冷要记得加衣,要按时呷饭,头一莫跟别个扯皮吵架,过几年就会回的,要好生在乡里搞。”

      火车开了,她们哭了起来,胸前被泪水打湿,我和桥夫子都忍不住哭了。

      一会儿车厢里传来歌声,我们又得混在一起唱起了歌:到农村去,到边疆去……

      3天的路程,我一直同桥夫子在一起,我发现他眼睛总是红红的,眼睛有些瞟,望人总是斜着眼望,他的视力特别差。他不讲多话,你问他几句,他答几句,说出话来慢吞吞的,而且,我还晓得他连小学都没有毕业,连信都不会写。我和他比了一下高矮,他比我还矮些(我那时才一米五)。

       他下放的地孟生产队离我们金麦六里路,我们每次见面都是在“赶场”时碰到。每次都是我喊他,他从来不叫我,有几次我走到了他面前,喊一声:“桥夫子,赶场啊?”

       他抬了抬头,瞟瞟眼睛:“喔,原来是你哟!”

       我晓得,桥夫子并不是架子大不理人,而是眼睛看不清。

       在农村那些年过起来虽慢,但回想一下又快,一眨眼工夫就是8年,我那时已经是两个儿子的父亲了,桥夫子还是没有招工走,还是在生产队出工,他的个子稍微长高了一点,但身体强壮多了。

      我记得最后一次见到桥夫子是1973年的冬天,我修木溪水库路过他们坝阳坪的工棚,那天天气特别冷,我穿着棉大衣还觉得一身风钻钻的,我们的桥夫子却穿着条短裤站在工棚外洗澡,我一眼望见他那一身肉霸霸:  “桥夫子,各冷的天你在外面洗澡不冷呗。”

       他抬头望了望,又瞟了瞟眼:“原来是你喔,到各里来修水库?”

       我点点头:“你快把衣服穿哒,莫冻哒!”

    “不要紧,不要紧,我搞惯哒,听说你做木工做得蛮好哒。”

       我连忙回答:“是的,是的,反正我们队上木材多,随我砍砍剁剁。”,我说完催他快把衣服穿上再讲话。

       他迅速穿好衣服,硬要留我吃饭,他说他有饭票子,我说我还要赶回去砍柴,屋里柴烧完哒,天冷细伢子冷。他又说他近几年搞了好多木材,准备以后带回长沙,我鼓励他多搞些木材,总会有机会回长沙的,他听了微微一笑,笑得那样甜。

       我拍拍他那强健的身体,离开了他,没想到我们这次相见成了永别。

       半年以后,我听到一个惊人噩耗,桥夫子在县城被铁路局的汽车给撞死了,真是晴天霹雳,那么强壮的桥夫子,下农村9年才24岁,唉呀!我们的桥夫子你实在走得太早。

      不久,我在铺口赶场遇到了坝阳坪知青谭兴年、孟海丽夫妇,他们跟我讲述了桥夫子出车祸的前后经过。那天下午他们夫妻二人同弟弟谭兴震、桥夫子4人一起到县城玩,在西街那家饮食店吃面,面还未下锅,需要等一会工夫。

       桥夫子的肚子太饿,于是,他骑上谭兴震刚买的那辆单车,到汽车站旁的饮食店买些包点来,他骑上车后说了一句:“我很快就回。”

      孟海丽还嘱咐他:“快去快回,面就要上桌了。”

      面端上桌,桥夫子还没有回来;他们把面吃完,桥夫子还没有回;眼看桥夫子的那碗面都凉了,天快黑了,桥夫子怎么还不回呢?汽车站离这顶多两里路,他们有些等不住了,决定去看一看怎么回事。

      当他们走到半路那小拱桥边时,只见围着好大一堆人,只听见有人在说,铁路局的汽车撞了一个骑单车的人,他们走上前一看,只见地上撞倒着一辆单车,旁边有一滩血,谭兴震立刻认出这是自己那辆单车,不好了,桥夫子被汽车撞着,人已经送到医院去了。3人立刻赶到医院,可桥夫子已送进了太平间。

      谭兴年摸摸桥夫子的脚,脚还在发热,顿时,3人失声痛哭起来。

      桥夫子的母亲被接来,见到死去的儿子悲痛万分,边哭边诉:可怜她白发送黑发,丈夫死得早,拖儿带女刚好把儿盘大一点,办事处硬要动员他下农村,一天到家里动员好几轮,还许愿:到乡里锻炼几年就可以招回来。她娘哭得最伤心就是,桥夫子下乡时穿的那套新衣服,是她用卖血来的钱帮儿子置的,她只望儿子在乡里平平安安,早点回来,帮她照顾弟弟妹妹,没想到九年还招不回,现在这一世都回不去了……哭得好好悲惨啊!

       但这位善良的母亲还是要求不要追究那位司机的责任,不要判他的刑,不要让他坐牢,自己的儿既然已经不在了,她不想别人的儿子再受苦,一席话讲得在场的领导都流下了眼泪,那位司机当场跪倒在她面前,连声叫妈妈,今后我就是您的儿子。

       这位老实厚道的母亲没有什么要求,她只要求买两斤当归带回去就行了,县知青办答应了她的要求,送了两斤当归给她。

       桥夫子安葬在坝阳坪的山脚下,在安葬他的那天,知青王昌适(他当时已成为地区医院的医生了)参加了,他闻到棺材里发出的臭气,立刻要求打开棺材检查一遍,结果发现桥夫子脸上起了“蛆婆子”,他洒上酒精,并用筷子将蛆婆子一条一条的夹走。同桥夫子一个组的老知青刘金生跪在棺材面前哭得好伤心:“桥夫子啊,你走的太早,太急......”

       桥夫子唯一的财产就是那些木材,县政府、铁路局安排车将那些木材送往长沙,这也是桥夫子生前的愿望。

       听谭兴年夫妇讲完,我又想起了九年前我和桥夫子离开长沙的那一情景,他母亲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好好在农村干,几年就会招回来,没想到9年后,回来的却是一车木材。

      桥夫子离开人世间整整34年了,在农村9年中,桥夫子一直勤勤恳恳的出工干农活,在文化大革命高潮中,他从未参加任何造反组织,他从未得罪过任何领导和社员,但几次招工总没有他的份。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可这祸偏偏让这位老实巴交的桥夫子给碰上,他招谁惹谁了?不就是骑辆单车嘛,但汽车偏偏从后面冲来把他撞死(当场有人目击),我真要控诉这位莽撞的司机,你草菅人命,你丧了天良!

       我还要为桥夫子这样的知识青年讲句公道话,他没有文化,却背着知识青年的名义下放,他下放时还未成年,现在不是讲招收童工犯法吗?那时偏要将这些未成年人送往乡里去当“童农”,这算是犯法么?

天下知青是一家,这话讲得不错,但我还是要讲一句,天下知青分三种:

      一种:是那些文化程度高,家庭出身好,有背景,有靠山的高干子弟,他们下乡不到几个月统统招回城,他们有金色的外衣,他们下乡是来镀金的,他们应称“镀金知青”。

      二种 :就是那些文化程度高,但家庭出身不好,不能继续升大学的那些知青,但他们毕竟读了十几年书,下乡时已成年,还有些社会经验,能过独立生活,后来还能够考大学,毕业后能分配一份好工作。他们应称“正宗知青”。

      三种:就算桥夫子这类知青,一没有文化,年龄又不大,家庭又不富裕,又没有背景,在农村招工又无份,考学校又不行。回城后没有份好工作,现在又轮到他们下岗,这第三种应称“名义知青”,是知青中最可怜的知青。

        桥夫子算第三种知青中连命都保不住的知青了,我要为我们的桥夫子喊声冤:桥夫子,你真不值啊!你真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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