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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 长

                                         排  长

 


       他担任我队基干民兵排的排长,我们知青从来不叫他的名字,叫他“排长”。他本姓龙,贵州天柱县人。1963年我队杨大伯、蒋伯娘夫妇接他来做继崽,1965年冬天与蒋伯娘的侄女蒋冬妹结婚。从此,一家人过着和和睦睦的日子。

       他继母蒋伯娘为人贤惠,对我们知青特别好。每次到他家串门,她总要泡蜜饯茶、烧核桃、烧油茶给我们吃。排长跟我们也走得很亲近,每天都要到我们知青屋来玩一玩。他个子不高,但挺结实。他没有文化,但很活泼。他经常跟那几位女知青学唱歌,学跳舞。

       出工时,他最爱把那几位女知青带在身边一起干活。上山砍柴,他帮女知青捆好柴,扶上肩。自己扛着柴走在前面,还时时回头喊着:“下界了,小心点,莫促哒脚……”

       烧核桃吃时,他见女知青咬核桃不破,便一颗一颗地将核桃咬破递给她们。所以,那几位女知青特别喜欢他,叫排长叫得好亲热。

       文化革命一来,我们的排长开始变了,口里经常说些我们贫下中农啦,阶级斗争啦,“活靶子”啦,要斗私批修这一套套的话。

       1968年秋,知青重返农村后,排长跟我们知青更加疏远了。早请示、晚汇报时,他大声喊知青们要认真些,要积极点,请示完后,他一个人还要背上几条毛主席记录:“历史的经验值得注意……要天天讲,月月讲……”。“要斗私,批修。阶级斗争一抓就灵”。

       大队每次开批斗会,都由他捆人、送人离开会场。1969年他更青云直上,他被调到公社“毛泽东思想宣传队”,他那时走路大摇大摆,好得色喔。

       这年秋收前夕,他和我们发生一场矛盾。事情是这样:那天下午,他和富农子弟罗仕江为守野猪发生了争吵。他口口声声说,我一贫农,和你这富农崽子同守一个野猪棚子,你做梦!

      罗仕江说:“野猪棚是队上按两个人分配下来的,你不愿意一起守,我们轮流守就是么,一人守几天。”(因为一个野猪棚每晚有20分)

       排长不同意,硬要一个人占守野猪棚,独吞那20分工,嘴里还不停地骂富农崽子。

        罗仕江说:“一个人要讲道理吗。骂人干什么咯。”

        排长冲上前去扯住他的头发:“我跟你富农崽讲什么道理?我还要打你。”

        翘妹子实在看不惯了,说了一声:“排长,你打人就要不得。”

        我也气愤地说:“他才15岁,难道守野猪的权利都没有么?”

        在场的木匠杨光全也气愤地说:“照你这样讲,地主富农的崽女就不吃饭啦?”

        我们3个人和他吵了起来,这时排长的弟弟又来帮哥哥的忙,他指着罗仕江说:“再不老实,我就把你捆起来。”

       罗仕江的哥哥罗仕财正好赶来了,他上前扯住弟弟就走:“算了,莫守这野猪了,你让他们打了,你搬起岩石打天。”说完把弟弟拖走了。

       第二天一大早,排长又站在我们门前骂:“你们同样是地主崽女,你们包庇富农,你们给我记住!”

       正巧大队革委会主任黄万学(后来一直担任新厂公社武装部长)来到我们队上,排长一见黄万学连忙跑上去告我们的状。谁知黄万学脚步都不停,不理睬他,他告状告不成,一直怀恨在心。

       第二年一开春,我到石冲修水库,翘妹子怀上大儿子已经四个月了,一个人留在家。这排长组织队上的几个人要批斗翘妹子,结果遭到老队长的反对。报复未成,他弟弟用石灰在我们住屋板壁上写下五个打字:“镇压反革命!”

      那时,知青正是受压的时候,我们只能忍气吞声。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那么微妙,排长的继父继母对我们又特别好,尤其是他的继母蒋伯娘,我大儿子出世的第二天,她第一个送来鸡蛋看翘妹子。后来那些年里我二儿子、三儿子出世都是她来帮忙剪的脐带。她的侄儿——排长的舅老爷蒋细细,一直就和我玩得合适,我们和排长吵架后,他对我们的态度一直不变,他比我小三岁.他结婚后生下第一个女儿是翘妹子接的生,还跟她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海燕”。

      他二儿子出世也是翘妹子接的生。又给他取了个名字---海健。后来几年,在蒋伯娘调解下,排长和我们的关系有所改变。他与蒋冬妹结婚十年连续生了6个女儿,六妹子出世那天翘妹子赶到他家接生,见婴儿在地板上滚得一身都是灰,蒋冬妹打算不要,翘妹子连忙帮婴儿剪好脐带,洗好澡包好递给她。排长回来后好感激翘妹子,还开通地说:“怎么不要呢,男女都一样,我从来不嫌弃女儿,再多也是自己的亲骨肉。”

       1988年我们第一次回金麦时,排长4年前已经得病过世了。我们得知后,第一个到他家看望他继母蒋伯娘。那时蒋伯娘已近80岁了,她一见我们一家人好高兴。她连我3个儿子的名字都还记得。

       排长的弟弟在我们离开生产队那天,手提着好大一挂腊肉赶来送我们。我一见他,又想起他哥哥排长。他兄弟俩是外姓人,能在这两大家族的寨古冲立下足来也不易,他拿着我们的手说,以前有什么对不住的地方莫记恨。我回答他,在那动乱的年代里,谁都有错,何况一个农民。我嘱咐他要和队上的人搞好关系,他连忙点头。2006年我再次回队时,他已经儿孙满堂了。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就是几十年,排长过世又20多年了,说实在话。我们当年恨他、讨厌他、现在回想起来没有必要恨他了。我们小组的那几位女知青还时常念着他,一个人一生都有错,可以随潮流变;又可以随潮流改。好就是好,歹就是歹。桥归桥,路归路;犁是犁,耙是耙。人到晚年时,少点仇恨,多点宽容,开开心心地过日子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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