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列表 发帖

朝花夕拾——一封发自五十五年前的信(2)

记得六年级时我连转了两所学校,最后定学在一所很不起眼的学校里,环境比我上一所学校差了十万八千里,看着诸多同学一早都从贫民窟里走出来,无论男女多是一付屌儿郎当的派头,一起始就让我有一种从天堂到地狱的感觉。但就是这短短的半年,我却认识了一位总也不愿忘记的老师。到现在也不知她有什么魔力,能降服那群见面就得打架的男女学生。每到快下课,男女生双方就在筹划课间的战争。我总是惊慌胆怯地远远探头探脑,预铃响了,等得女生或把长板凳等重物,或用其他什么我看不见的秘密武器狠狠扔进教室,趁男生一片惊叫纷纷起身躲避而骤乱阵脚之时,我才跟着众女侠冲入教室抢占自己的座位。待到老师走进教室,又是一片太平盛世。但是,只要是那位罗老师来上课,课间战一准偃旗息鼓,好象从未存在过战史一样。所以,我记得我天天盼着老师的课。进初中后,我还受邀与老师的历届学生在晚风中同泛数舟于烈士公园湖上,望着湖边新建不久的湖南宾馆的倒影在水中颠簸,很意外地看到那些打架中的干将,这帮男女打手们一反常态,和和睦睦,相亲相爱,敌我双方无法逾越的界限现在突然消失了。老师温柔的眼光从他(她)们脸上或后脑勺上一一扫过,好象总也不舍离开这些调皮至极却也稚嫩至极的身体。这些孩子们此刻如此温顺安祥,也许他们感受到了在自己穷困且粗鲁的家庭里完全不同的情感——平等、尊严、温情和爱。他们因贫穷和种种遭到白眼的“劣迹”,正在被这种爱所遮盖、接纳、包容。我想,人性中最难能可贵的怜悯之心,也许就是从这里开始影响了我的人生。文革中期,有一女侠伤心地穿过大半个城区跑来告诉我,罗老师死了,她跳进了湘江,她从来也没有结过婚,她没有一个亲人,她的亲人可能在海峡的那边。为我的罗老师,我恨极了那个世道。很多很多年以后,我退休在北京打工,有几个当年的女打手相约跑来我在北京的家,共度了一月的好时光。我发现,谁也没有忘记罗老师,每天晚上,团坐在宽宽的床上,每个人都在记忆中搜索童年的点滴,原来,她们充满战火硝烟的童年居然也是这样美好,在她们脸上,我看到了罗老师当年的微笑。很凑巧的是,我到机埸送其中的一位赴美探亲,她过安检门不久,我的手机就响起来,电话中她兴奋地告诉我,坐在她旁边候机的人,居然是我们曾经的老师的女儿。我当时就来了幻觉,要是遇上罗老师的女儿多好啊。可是,罗老师什么也没留下就离开了这个世界。真的,我很怀念只教了我半年书的罗老师。她走的时候,应该有五十岁了吧?愿她的灵魂安息。

 

我没有进过大学,我对大学生活的体验仅仅只在文革里偷偷溜进师大的教室,混入一群好象谁也不认识谁的大学生中,坐下来静静地听几堂课。那既不是阶梯教室,也不是固定成排的座位,只是一个个随已意散摆的有靠背的椅子,从右手边伸出一弯宽宽的扶手,将前胸松松地围起半圈,他们的书就放在其上,很适合用右手作笔记的。但要是左撇子怎么好呢?——多年后我看到美剧中常有人用左手写字就生发了如此担忧。我还死死地记得当年那半圈扶手上只有我的空空如也。我很羡慕大学生活,我也从未象高尔基那样把乱七八糟的社会当作我的大学,我向往的是那一份无处寻觅无可替代的清纯洁净的知性美。所以女儿常常可着劲地讽刺我:缺什么就想什么,象你这种没文化的人就总向往些貌似文化的东西。我想她说得对,没文化的我是会对大学生活有别样感觉的,哪怕是对别人的大学生活。下面,让我讲讲别人的大学故事吧,相信你们也一定会有感触的。

几年前,我曾在与一位老者的聊天中听到过一个让我很震惊的故事。我能听到这位老者的聊天,这本身也是一件很震惊很传奇的事情。关于这点,还想多说上几句,为的是给我下面讲的大学故事的真实性来点注脚。

事情缘于我八十多岁的老母亲迷上了网,在网上搜到一位故已同学的信息,几经周折,居然与对方通了电话。这位昔日同学一接电话便立即携夫人从上海飞到长沙,可以想象,穿越六十多年的见面会有怎样一番景象。随后的几日,我陪同他们重游了抗战时在湖南境内他们的求学征途。一路上,这位老者非常健谈,精力远胜过一个年青人。人文掌故、音乐美术、雕塑建筑、史实及变故、政治及历史,他都侃侃而来,那所有的细节仿佛全都还活在他眼前。从他的眼神中,你感到他不是在回忆,而是直接面对着那些纷繁众多的历史埸景。这其中就有那段让我匪夷所思的故事:

那时此公还在就读于清华,是梁思成最后的研究生。他有颇深的音乐造诣,是校乐队的小提琴手。大约是因为音乐与建筑的近亲关系,因此与梁思成一家人关系都很密切。在长沙他就给我女儿讲了林徽音、梁思成及他们邻居金岳霖的一些趣事,听得我女儿兴致极好:“我终于看到一个认识活的林徵因的人了”。女儿素来钟情民国才女,说她们才真正是中国历史上知性优雅之女人。梁思成给他们上课,他夫人林徽因常常就坐在学生席上。如今很少有人知道林徽因在建筑学上的造诣并不弱于梁思成。一次,梁思成给他们上大课,林徽因认为梁思成某个概念讲得不好,居然请梁思成下来,自已亲自上讲台讲授,从讲台上下来的梁思成竟也在下面听得出神入化。这个段子让我瞠目结舌,我这个在红旗下度过全部学生生涯的人简直不敢相信世上竟有这等不留情面之老师。不过后想来,这才是正常的为师之道,韩愈说:“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亚里斯多德也说:“我爱我的老师,但我更爱真理”。我本人认为,亚里斯多德的境界比韩愈更高,韩愈更强调教师的功能性,他说的“道”也许与真理挨得上边,但还不完全是真理。而亚里斯多德直抵真理核心的指向性则是明确无误的。为了真理敢于向老师叫板,求真求是的勇气也堪称人间楷模。我猜测当年林徽因与梁思成在讲台上下易位也许就是怀揣着亚里斯多德的心境。

为了传扬真理、授业解惑,人与人之间的那点情分算什么呢?当老师与真理合二为一的时候,你会象爱真理那样去爱老师,继而会象爱老师那样去爱真理,这该是何等功德圆满的事情。而我们如今,多少真理被踩在人情的脚掌下?多少老师和学者为了人情甚至已利而包容了伪真理?在三聚氰胺事件的背后,我们不也看到了学者的身影?

我以为,所有将真理和知识玩弄于股掌之中的人,无一不会悻悻离开这个世界,除了骂名,什么也留不下来,只有真理却永恒地存留在世间,默默地笑看那一批批退台的蹩脚演员。

 

记得六年级时我连转了两所学校,最后定学在一所很不起眼的学校里,环境比我上一所学校差了十万八千里,看着诸多同学一早都从贫民窟里走出来,无论男女多是一付屌儿郎当的派头,一起始就让我有一种从天堂到地狱的感觉。但就是这短短的半年,我却认识了一位总也不愿忘记的老师。到现在也不知她有什么魔力,能降服那群见面就得打架的男女学生。每到快下课,男女生双方就在筹划课间的战争。我总是惊慌胆怯地远远探头探脑,预铃响了,等得女生或把长板凳等重物,或用其他什么我看不见的秘密武器狠狠扔进教室,趁男生一片惊叫纷纷起身躲避而骤乱阵脚之时,我才跟着众女侠冲入教室抢占自己的座位。待到老师走进教室,又是一片太平盛世。但是,只要是那位罗老师来上课,课间战一准偃旗息鼓,好象从未存在过战史一样。所以,我记得我天天盼着公园湖上,望着湖边新建不久的湖南宾馆的倒影在水中颠簸,很意外地看到那些打架中的干将,这帮男女打手们一反常态,和和睦睦,相亲相爱,敌我双方无法逾越的界限现在突然消失了。孩子们此刻如此温顺安祥,也许他们感受到了在自己穷困且粗鲁的家庭里完全不同的情感——平等、尊严、温情和爱。他们因贫穷和种种遭到白眼的“劣迹”,正在被这种爱所遮盖、接纳、包容。我想,人性中最难能可贵的怜悯之心,也许就是从这里开始影响了我的人生。文革中期,有一女侠伤心地穿过大半个城区跑来告诉我,罗老师死了,她跳进了湘江,她从来也没有结过婚,她没有一个亲人,她的亲人可能在海峡的那边。为我的罗老师,我恨极了那个世道。很多很多年以后,我退休在北京打工,有几个当年的女打手相约跑来我在北京的家,共度了一月的好时光。我发现,谁也没有忘记罗老师,每天晚上,团坐在宽宽的床上,每个人都在记忆中搜索童年的点滴,原来,她们充满战火硝烟的童年居然也是这样美好,在她们脸上,我看到了罗老师当年的微笑。很凑巧的是,我到机埸送其中的一位赴美探亲,她过安检门不久,我的手机就响起来,电话中她兴奋地告诉我,坐在她旁边候机的人,居然是我们曾经的老师的女儿。我当时就来了幻觉,要是遇上罗老师的女儿多好啊。可是,罗老师什么也没留下就离开了这个世界。真的,我很怀念只教了我半年书的罗老师。她走的时候,应该有五十岁了吧?愿她的灵魂安息。

 

我没有进过大学,我对大学生活的体验仅仅只在文革里偷偷溜进师大的教室,混入一群好象谁也不认识谁的大学生中,坐下来静静地听几堂课。那既不是阶梯教室,也不是固定成排的座位,只是一个个随已意散摆的有靠背的椅子,从右手边伸出一弯宽宽的扶手,将前胸松松地围起半圈,他们的书就放在其上,很适合用右手作笔记的。但要是左撇子怎么好呢?——多年后我看到美剧中常有人用左手写字就生发了如此担忧。我还死死地记得当年那半圈扶手上只有我的空空如也。我很羡慕大学生活,我也从未象高尔基那样把乱七八糟的社会当作我的大学,我向往的是那一份无处寻觅无可替代的清纯洁净的知性美。所以女儿常常可着劲地讽刺我:缺什么就想什么,象你这种没文化的人就总向往些貌似文化的东西。我想她说得对,没文化的我是会对大学生活有别样感觉的,哪怕是对别人的大学生活。下面,让我讲讲别人的大学故事吧,相信你们也一定会有感触的。

几年前,我曾在与一位老者的聊天中听到过一个让我很震惊的故事。我能听到这位老者的聊天,这本身也是一件很震惊很传奇的事情。关于这点,还想多说上几句,为的是给我下面讲的大学故事的真实性来点注脚。

事情缘于我八十多岁的老母亲迷上了网,在网上搜到一位故已同学的信息,几经周折,居然与对方通了电话。这位昔日同学一接电话便立即携夫人从上海飞到长沙,可以想象,穿越六十多年的见面会有怎样一番景象。随后的几日,我陪同他们重游了抗战时在湖南境内他们的求学征途。一路上,这位老者非常健谈,精力远胜过一个年青人。人文掌故、音乐美术、雕塑建筑、史实及变故、政治及历史,他都侃侃而来,那所有的细节仿佛全都还活在他眼前。从他的眼神中,你感到他不是在回忆,而是直接面对着那些纷繁众多的历史埸景。这其中就有那段让我匪夷所思的故事:

友情提示:请不要一贴多发!每贴最多发二个栏目!

回复 1# 英夫斯基

 

这些孩子们此刻如此温顺安祥,也许他们感受到了在自己穷困且粗鲁的家庭里完全不同的情感——平等、尊严、温情和爱。他们因贫穷和种种遭到白眼的“劣迹”,正在被这种爱所遮盖、接纳、包容……

 

——读楼主的文,很能引起诸多共鸣……

    只是我更多的是站在一个老师的角度,谢谢楼主入木三分的刻画揭示,让我更深层地感受了顽皮孩子们的内心世界——原来如此,我想起了我的那些学生的很多故事……

    好文耐读,余香袅袅!

_凤凰博客:http://blog.ifeng.com/2471114.html

友情提示:请不要一贴多发!每贴最多发二个栏目!

TOP

有些老师在我们学生中的印象是难以忘怀的,记得我们三中有位政治老师,他与学生相处的场合,至今都使人记忆犹新,他上课或下课之前后,看到学生呷什么东西,他跟哥们一样要人给他呷,不管是一粒梅子,还是几粒瓜子、蚕豆,他都能如愿以偿;冬季冷时和学生们挤油渣子、打堆子,在其中没有师生界限,只有兄弟之情;但一到了他上课时,全体同学都会聚精会神听他讲课,没有人讲小话、没有人看别的书、做别的事……到如今,我都想不明白,他为什么有那么大的魅力和威慑感,而且结合得无衣无缝,使人叹服……

 

友情提示:请不要一贴多发!每贴最多发二个栏目!

TOP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