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微风轻抚,蛙声一片。
十五的月儿十六圆,今晚的月亮真的好大好大,就好像爬到屋顶踩着树颠能伸手揽入怀中似的。禾塘坪里的一切在皎洁的月光下一览如无:波光粼粼、淙淙潺潺的小溪流在身旁荡荡悠悠地流淌,隔着瓜棚豆架,影影绰绰地看到一座小巧精致的小木跳桥静悄悄地伴随着我和金凤姑娘沐浴在月色蟾光下。
我将哑徒摇醒的那一刻,他欣喜万分,清澈的眼睛中顿时闪射出惊讶的光彩,连连点头,答应我赶忙整田,以便来日和我一道去新工地上班,并兴奋地做出了邀请我在他家歇息一宿的手势……
晚餐时,哑巴以医生为职业的大姐从公社医院赶回了家,金彪也将留着一条过腰辫子、和哑巴哥哥长着一样肤色的、显然是经过稍事梳妆整理的妹妹金凤拉过来坐在了我的身边。饭后,他打出手势示意:妹妹你今晚不必去出夜工插田,只需在家“陪陪”师傅就成。
于是,晚餐过后,大人们早早地催促叽叽喳喳的小孩上床歇息后,齐齐地到田头赶工插秧去了,仅仅留下我和小妹金凤在清澈皎洁的月光下享受这难得的清风徐来的美好时光。
就着清风朗月,为着不冷场,我搜肠刮肚,将城市里和自己人生中所亲身经历乃至道听途说的一些见闻轶事向她一一讲述。坐在一边的金凤总是像个小学生般地端坐在小板凳上瞪着大眼睛,默默无言地听着,几番询问过后,我仅仅从她口中得知“姑娘队上每个劳动日的工分值到年终可分得8毛钱,而身体健康的她一年可挣得两千多分工。
“我自己做的工分家里从来不会要我的,让我自己去添衣买衫”,在皎洁的月光下,身着白色衬衫、棕色脸庞上那对大眼睛像沾满了轻霜的金凤姑娘低着头,一边绞着自己的一条大辫子,一边轻轻地述说着。
眼看着月已凉,夜已深,两人渐渐陷入无话可说的境地,我抬头看到了那屋场头山墙上镶嵌着的被镀上一层银色的篮球框,一下子想起了前不久发生的那件事来。
“其实我哑二哥不会打篮球,因他耳朵根本听不见任何声音……”
看来,金凤也知晓哑巴在城里所做的那件“义举”,囔囔地解释说:早些年,二哥看到学校有人在打篮球,也就央求大哥在做屋时于山墙外嵌了这个铁框框,收工后,有事无事地拿着个皮球练习投篮。”
看着我听得来神,金凤接着说道:后来有一位下放我们公社卫生院、喜欢打篮球的医生,教给了哑巴的几个动作,几年下来,哑巴投篮技术大有长进,经常能连着投进三四十个,今晚月光这么亮,假若他不去整田,说不定就在那里投篮哩!
望着远处静静镶嵌在山墙头的铁圆框框,心里升腾起“挽狂澜于既倒”的场景,我一下子肃然起敬,身边仿佛响起了哔哔啪啪的,不绝于耳的拍球声。
倏忽间,脑子里蹦出了 “富贵本无根,尽从勤里得”的那句古训。
……
“咯……咯……咯……”
听着鸡叫三遍,窗棂外显出曈昽的曙色。朦朦胧胧中我听到了断断续续说话的话语声:作为知青,宁肯回到城里搬运队拖板车,粪码头挑大粪,也不愿在农村中结婚扎根……
因为睡得太晚,不知不觉中我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待到睁眼一看,屋内杳无一人,方桌上压着一张小字条,上写道:师傅,队里的农事还没有完,我过几天再来。
明显地看得出是女性娟秀的字体,只有最下边的落款处签留下我十分熟悉的、大大咧咧的三个字——范金彪。
我翘首期盼着金彪的到来,然而,一周过去了,他没有如约而至,半个月过去了,他仍然没有到来,直至最后因为工资拖欠问题,我不得不离开那座城市,像一下子隐没在茫茫人海般似的,再也没有见到过哑巴的身影。
至今,我脑海中还时不时闪现金彪那会说话的、炯炯有神的明眸大眼,依然会对他心存遐想:好一个耐人寻味地金彪,不经意间出现在我面前,正像某位哲人所说的那样:你来了,有如韧劲十足的春雨,虽不起眼,却润物无声丝丝入扣,悄悄地染绿了大地,让人凭添几多遐思;稍不留神,你又抽身离去,好像飒飒的秋风,虽不壮观,却静静地摇落了遍地金黄催人无比眷恋。
然而,喜好穷究事理的我仍心存唏嘘感慨:金彪啊!你还没向我说清道明学木工的第二个理由呢?!你如何不打声招呼就毅然抽身离去?!你身上到底还有多少斯芬克斯之谜没有被破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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