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泊大哥,愿你的魂灵不再飘荡
国庆长假刚过,传矣大姐在电话里哽咽地告我:常仲乎大哥“走了”,让我很是吃惊,很是伤感。尤其是听说他几个月前在会同就照了片子,但会同的医生却没能看出片子上的病况,待拖到八月底到长沙确诊,肺CA晚期且已转移,痛心。又是一例因基层医疗水平低下,无法正确判断病情,以致延误治疗的案例。弟妹们为了常大哥能安心养病,没有告诉其他人,以致我们没能去看望他,成了永远的遗憾。当知道治疗无望后,常大哥坚持要回去,于中秋节前回到离长沙千里之远的会同,强撑着和妻子儿女过了一个团圆的中秋节后,病情急剧恶化,当秋叶飘零之时,常大哥也永远地留在了会同,他真的是做到了为会同“献了青春,献终身”。他还有很多的打算、愿望没有实现。近的是打算金秋十月和其他江永知青那样返回江永的桃川农场,再次看看那块挥洒青春的热土。远的是他正在写回忆录《快乐与悲哀》,他的七十一年人生道路,藏着多少往事历历、曲曲折折啊,可只写了一小半,便落寞封笔了。 常大哥应该是会同知青里最年长的一位,也是经历最坎坷的一位了。他是1959年的高中毕业生,时年还是中学生的他,就在当时唯一的少年刊物《少年文艺》上发表了文章,才华横溢的他却因为父亲的“原罪”,被大学拒之门外。但他并不气馁,他和志同道合的青年学子一起组织自学高等数学,翻译国外高科技文章,相互间还吟诗唱和,想着有朝一日能将一腔热血、满腹才华报效亲爱的祖国。但社会还是容不下他们,将他们驱赶离开家乡,于是1963年,他下放到了湘南边境江永桃川农场,江永知青经历的风风雨雨他都感同身受。如今的山河智能老总何清华就是他们当时在农场的队长。当我在写此文时,何清华先生和他的夫人(也是当年的江永知青)正和其他的江永知青夫妻一起盛装出席在江永知青塑像前隆重纪念上山下乡五十年的仪式呀。唉,天不假人寿,他原本打算也来参加这次大盛会的呢,他曾多么想和久未联系的万定安等下江永桃川农场的知青战友重逢,一起叙往言今的啊。 在经历1967年多事之秋的六千长沙知青江永大逃亡后,江永知青大都转点离开了江永。常大哥独自转点到了衡南县,到了一九七零年,常家为儿女下放做长期打算,除下宁乡的一女就近照顾父母外,将下放四散的五子女都集中到最小的女儿下放地——雪峰山下的会同县高椅公社红坡大队。常大哥又再次转点到了会同高椅。他们的父亲还曾经为儿女下放会同,组成的红坡之家,写了好几首诗,其中有两句曾被我引为一篇文章的题目的前部分:“三湘曲折围衡岳,五马驰驱集会同”。这个“红坡之家”成了当年高椅长沙知青的聚合之地。但由于常大哥比我们大好多,无形中我们与他有距离,下放头几年我们与他几乎没有交集,而那些男知青能从常大哥这儿获得生活的力量、汲取思想的智慧。在农村天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理想的翅膀早已折翼,抱负的实现亦成泡影,到了1974年,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他去了一个比红坡更高的山上翁高大队当了农民家的上门女婿,庆幸的是那一家人很是看重他。当时的我们尚不能理解,没有作任何表示,哪怕是口头的都没有,真的是抱歉之至。后面几年,他通过自己的努力凭着过硬的技术,当上了公社电影放映员。虽不必犁田插田了,但白天要挑着百把斤的电影挑子爬山涉水、翻山越岭走几十里山路,轮番到公社十八个大队巡回放映。晚上要使劲地踩电影机子转动到半夜,以保证电影能正常放映。还要挤时间回到翁高,为妻儿的生计劳作,有的公社干部还要给他套上紧箍咒。也因此在我的脑海里留下常大哥的印象,便是他穿着打了补丁的工作服,微弓着腰挑着一担放电影的器材,在高椅崎岖山间上行走。他的才华也就被深深湮没在几十年的劳作上,能施展他能力的机遇始终没能青睐他。我曾聆教过他的数学才华,1978年我在高椅准备参加高考,可数学却是一道高高的门槛,又无人可问。一日在公社门口见到他挑着电影挑子回到公社,正好可问他这个老高中生呀!赶紧拦住他,请他看我解不开的题目,他拿着那题目,看了看说:慢点着,你让我想一想。第二天,他拿着题目,向我非常清晰地一步步解来,我对数学完全是两眼一抹黑,但当时至少那几道题我是弄懂了的。是时他已离开数学、离开课堂快二十年了! 1978年深秋离开会同后,只是从常家其他姊妹口中知道他的消息,知道他在当了十八年知青后于1981年就地招工了,知道他调到高椅中学当了数学老师,总算是人尽其才,嫂子也跟着到学校当了校工,儿女也渐渐长大成人了。 九六年常家父亲仙逝,我前去吊唁。遇上常家大哥从会同赶了回来,我们已有好些年没见面了,我便问及他的近况。他已在常家大姐的帮助下调到了县城的一所中学,教生物和物理等课程。当时是知青作家叶辛的《孽债》放映没多久,他向我谈到了他看《孽债》的真切感受,只言:你们不会理解的。想到他的身世、他的婚姻与《孽债》里的知青境遇有相似之处。我想我们多少能理解点点吧,但其中的悲欢离合,只有当事者才解其中味。 因他只是高中学历,不管他的课上得如何好,职称却因文凭受卡,让他前行的人生道路再次受挫。
几十年的辛苦劳作及精神上的不得志,导致他“积劳成疾,也是积郁成疾”啊。
因常大哥的儿子在长沙安了家,这几年常大哥得以常回家乡看看,在长沙小憩。他回到长沙,有时间便联系我,我曾去看望他们,他和嫂子也来我这儿坐坐。一见面,常大哥便要谈到他对事物的认识和见解以及所经历过的人生种种,一激动便站了起来,痛心疾首地痛斥时代对他们这代人的不公,使得他的理想、设想比如利用海洋潮汐发电、比如他对当年下放之地的感受是“应当彻底改变它”等,都成了“灰飞烟灭”。急得嫂子安抚不赢,生怕他发病。海浪曾在老槐的《高椅的常家五兄妹》一文的跟帖说过:“记得常家大哥的理想是要当一名航海家.”由此可证他心中的伟大抱负和追求的理想。常大哥的文笔也是何等了得,不仅文章写得好,还善写诗词。我们可以从他以“漂泊”为网名,发在湖知网会同2010年版块仅有的两篇文章:《应当彻底改变它》、《山路长长》,就可以知晓。只可惜他因身体不好,没能继续将文章发上来,唉,再也没有可能了。
2009年,我回会同时,在县城特意去看望了常家大哥大嫂。2010年我在《......常家兄弟姐妹的红坡之家》一文里为常大哥写道:“会同的青山绿水适宜安居,他还有孝顺的女儿陪伴;儿子在长沙买了房子 ,代他实现了回到家乡的愿望。想他们能在那儿幸福、安详地度晚年。”没有想到的是,我这美好的祝愿还不到三年,而今我却含悲来写他的离去。为写此文,我看了前面的文章,常家二哥在《一段磨灭不了的记忆》中写道:常大哥是十月八号(1970年)到达红坡的。常大哥最终于2012年的十月七日在洪江殡仪馆涅槃升天,而不幸的是洪江殡仪馆的位置,正好是在从洪江去往红坡方向的洪绥公路六公里处。如此说来,常大哥在会同整整四十二年,而他最终竟然还是回到了去往我们下放之地的那条山路上。因山路长长,他最终也没能走出来见到新的天地,竟与麓山红枫、湘江白帆永诀。冥冥中,这个日子,这条长长山路是常大哥的定数吗?
漂泊大哥:在生,你用“漂泊”作为上知青网的网名,由此可理解你对心路历程的深切感慨;如今惟愿你的魂灵不再飘荡在那长长山路中,而是在亲人的怀念和纪念中永远安宁,呜呼!“托体同山阿”。
说明:此文是我发在会同版块的,谨以此纪念漂泊大哥。牛总读了文章后,“冒”我的名义将其发到了茶座。湖知网藏龙卧虎,茶座高朋满座,自知才疏学浅,本不宜涉足。转念想既已发了,也就让更多的知青藉此来纪念这位历经坎坷,却又曾顽强生存的知青大哥吧,心中也便释然。
牛总说:“感觉漂泊的故事很感人”,诚哉斯言。谢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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