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汪胡子老伴死了十来年了,他一个人住在茶场。他住的是楼梯下面的小阁间,面积很小的。汪胡子卫生习惯不好,身上什么时候都是脏兮兮的,也没人愿意跟他住。 老转和荆鬼子一前一后进到汪胡子的这间小屋里。看到汪胡子一个人坐在地上挖成的一个火坑边上用一根长长的烟袋就着火坑里的火在抽烟。一个同样黑的大茶杯就煨在火炕的边上,里面水在开着。火坑里烧的是柴火,若明若暗的火光透过烟雾照在四周,屋里黑糊糊的好象从来没打扫过,白色的蚊帐已经变成了黑色,床上铺着厚厚的稻草,上面是一床烂棉絮和一床印花布的床单。稻草散得到处都是,象个鸡窝。 “耶,你们两个今天怎么走错了路,走到我这儿来了?” 汪胡子嘴巴稍稍离开了他的那根烟袋一下,跟荆鬼子和老转打了个招呼。 荆鬼子随意在墙上扫了一眼,他看到了汪胡子经常背着的那枝火枪就挂在墙上。旁边还挂着一个用牛角做的火药罐。 荆鬼子又在心里把要说的话仔细斟酌了一遍。 “没烟抽了,来你这儿讨点草烟抽哈。” “我这烟可是相当厉害的,你敢抽不?” “没有办法,下这么大的雪,口袋里没烟了,只有抽草烟。” 汪胡子把几片油黄油黄的烟叶拿过来,递到荆鬼子和老转的手上。荆鬼子一边卷着烟,一边又说: “你白天抽了老转的四根烟,老转都怪死我了,说你抽他的纸烟是喝白开水,弄得我们自己没烟抽。” 汪胡子没说话。只是低头抽他的烟。荆鬼子把烟卷好了,从火坑里拿根燃了半截的柴火把烟点着。小心的抽了一口,立刻就咳嗽了起来。 “你这烟是厉害,不过味道还可以。” 汪胡子还是没说话。荆鬼子接着又说: “汪胡子,你堂客死了几年了?” “嗯,怕有十来年了,我也记不太清楚,好象是‘四清’以后那年死的。” “平常家里儿女亲戚什么的好象也没怎么来看哈你,孤老一个人这么多年,怎么都没再找个老伴啊?” 荆鬼子的话刚刚落音,汪胡子就把眼睛盯着荆鬼子看? “呃。。。。。。儿女有时候也来看哈,不过来得少就是。” “儿女终归是儿女,他们都有他们的事,要是再找个老伴,互相照顾一下还是实在些。” “我那大女还是蛮心痛我的,我五个崽女,就她家里条件好,前天还托一个亲戚给我带了块腊肉来呢。” 汪胡子可能是为了证明前天荆鬼子看到的那个女人真的是亲戚,而且真的给他带了东西来,所以把这话一下子就说出来了,弄得荆鬼子心里一阵窃喜。 “真的呀,那块腊肉你应该还没吃吧?” 汪胡子的话一出口又有些后悔,他看了一下荆鬼子,发现的荆鬼子脸上正透着些得意的神态,这才知道中了荆鬼子的圈套。这一小块腊肉他本来还有另外的用处,但让荆鬼子知道了可能就留不住,荆鬼子心里那几根花花肠子他是再清楚不过了,心里一下子就来了气! “你们两个狗日的,今天是来我这找吃喝来了吧?” 荆鬼子见汪胡子主动把话说到这儿来了,也就顺水推舟地说: “嘻嘻嘻嘻。。。。。。汪胡子你真是个明白人,其实我跟老转确实是肚子饿了。你看我们吃了这几天的盐菜汤,肚子里那一点点肚板油早就给刮得只剩下一摞皮了。我们吧,在你老人家面前就跟你儿子一样,你呢,又做了我们这么多年的领导,看着我们生活这样苦,你老人家心里肯定也不舒服是吧?” 荆鬼子向来油嘴滑舌,汪胡子也不是不知道。但荆鬼子这一通话确实把汪胡子给说动了心。他对着荆鬼子冷冷地一笑: “你荆鬼子的嘴巴真的擦了油,今天晚上我们三个就把我女带来的那块腊肉吃了算了。” 一听说有腊肉吃,荆鬼子跟老转一下子来了精神。尤其是老转,往往这个时候脑子转得特别快,他的这个外号也是这样得来的。 “好好好,我用餐票到食堂换两斤米来,到楼上去煮饭,荆鬼子你再到外面找点柴火,就到汪胡子这儿煮肉。” 老转说完风一般地出去了。 看到荆鬼子和老转饿得这样难受,汪胡子心里也不是个滋味,他很干脆地把肉拿了出来,在地上摔了几下,然后把一口小铁锅放到火炕的三角架上,加了水,把肉放进去。等水烧热以后,随便洗了几下又重新放上水煮起来,不一会儿锅里就飘出了腊肉的香味。荆鬼子把煮熟的肉切成一块块的,放了些辣椒在锅里炒着,又从小爱那儿借来了几个碗,借碗的时候没忘记叫了她一声。 不一会儿,一锅香喷喷的辣椒炒腊肉就做好了,老转的饭也熟了。几个人也顾不得这块肉是否洗干净了,风卷残云般地把一锅饭和一大碗辣椒炒腊肉吃得干干净净。 吃饱了肚子,夜已经很深了,小爱就在锅里烧水洗碗。荆鬼子和老转安稳地坐在汪胡子的房间里打着饱嗝。 “饱嗝打出来都有腊肉香。” 老转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汪胡子装满了一锅烟,把长烟袋插在火坑里点燃抽了一口。 “吃饱了还不走?我要睡觉了啊。” 荆鬼子向老转使了个眼色。老转楞了一下,马上想起来了。
“汪胡子,你早就说要把山上打猎的工夫教我几招,这几天正好下雪也做不得什么,干脆明天你带我跟荆鬼子两个上山去试哈好不?” 汪胡子没做声。 老转怕汪胡子不干,又说道: “哎,汪胡子,现在食堂里天天吃盐菜汤,再吃两天只怕要吃死人了,万一我们运气好,打到了野猪,放到食堂里也算是为茶场度难关做了大贡献吧?到了山上我们去跑腿,你老人家守到点子上就行了。有没有收获也不要紧,跟到你到山上玩哈也行咯。” 汪胡子沉吟了一下,把烟袋在火坑边上敲了敲。 “带起你们去是可以的,但雪下得太大,这天气上山是很辛苦的,如果狗赶出了东西,人不跟起跑跟起喊,狗就会没精神,赶脱了骚就做白工了。你们吃得起这个亏不?” 汪胡子说完,对爬在脚边的那只叫“黄皮”的黄毛猎狗看了一眼。 “黄皮”跟了汪胡子多少年谁也不知道,反正自从荆鬼子他们下放到茶场“黄皮”就在。“黄皮”真的蛮聪明,认人特别准,谁是城里人,谁是农村人它一眼就能看出来。哪个过路的农民只要进到茶场中心的蓝球场,黄皮就会盯着乱叫。而从城里来的人却可以随便走,你说怪不怪?附近的农民为这事把汪胡子骂了好多次,说他本人是农民,养的狗却看不起农民,汪胡子对此也没有办法。 老转跟“黄皮”的关系挺好的,经常带起到山上出工。老转说,有“黄皮”在身边胆子都大些。明天汪胡子如果带老转和荆鬼子上山,由老转使唤“黄皮”是没有问题的。 见汪胡子的话有了松动,老转开心起来,赶紧下保证。 “只要你汪胡子肯带我们上山,唤狗这事就归我了,荆鬼子他狗日的跟得上就跟,跟不上也不要紧,如果打到了野猪让他一个人背回来,我们两个甩空手就是。” “看你老转那付德行,只要莫让野猪把你哄到山沟里摔死就万幸了。” “荆鬼子!这话可说不得,按我们这里的老习惯,上山前一天晚上都要画个符念个咒语才行的,悔气的话那更是沾都沾不得的。” 汪胡子说话的声音有些高,荆鬼子不知道这里面的讲究,蛮有勇气地继续吹牛皮: “哪有那么多讲究,汪胡子你太多心了。明天上山如果我跟老转真的把野猪赶了出来,我们就只等着吃肉了,剩下的就看你汪胡子的手段!” 汪胡子没说话,内心仿佛有些不快。但答应了的事,又不好反悔。 倒是小爱有些预感:她轻轻地对荆鬼子说: “人家汪胡子是有几十年经验的人,下这么大的雪,你们明天真的不要大意啊。” “耶。。。。。。听这口气,你小爱这辈子是跟定了荆鬼子了?如果荆鬼子明天真的被野猪哄到山底下摔死了,有我老转在你小爱肯定不会打单身的。” 老转的话还没落音,汪胡子竟大吼起来: “老转你嘴巴上积点德好不?” 汪胡子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估计还是有个忌讳,但他毕竟入党这么多年,天天喊破“四旧”,旧社会那些老传统现在也不太好明说,只有吼一声算了。 三个人从汪胡子屋里出来,荆鬼子和老转正准备上楼去睡觉,小爱又叫住他俩: “明天你们还是不要去算了,我看汪胡子心情好象不太好。雪又下得大,山上肯定好滑,我一直有些不祥的预感,万一。。。。。。。。” 小爱把话打住了没有往下说。荆鬼子却大冽冽地笑笑: “汪胡子就喜欢装神弄鬼,以为我们都是三岁小孩似的。没事的,明天看我们的运气就是。” 荆鬼子说完,“咚咚咚”地上楼睡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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