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公山农场的前世今生
有时,上帝掷色子很随意——1965年秋,我们本来已经作好准备,下到“山
好水好人更好”的江永,却被意外告知:要去零陵孟公山……
当地人说不清此山名的来由,让我联想或许与亚圣孟子有关的好奇心落空。他们也不知道永州《八记》里“澄塘浅渚”“幽泉怪石”是何处胜景、何等风月,只晓得县城里的柳子庙有点破败,是“四旧”。
知青们一来就摆开战天斗地的架势,当然没有仿效被贬谪的柳宗元“時隙也,則施施而行,漫漫而遊。”的闲暇与雅兴。惟挥锄抡镐初期,会多一份留意:《捕蛇者说》描述的,那种有剧毒的异蛇还有没有呢?
公社诊所前的一棵逾百年的大树郁郁葱葱,老远就能闯入眼帘,堪称地标。待我们农场的房舍落成,绝对是当地毋庸置疑的地标式建筑——一色红墙灰瓦,十数间成┏┓型,坐落在曾经荒芜寂静的丘野。
当时,这儿是某地委书记抓的一个点。我们不仅可以到地委大院挑大粪,在资金、良种、农科技术等方面,也是有些优先权的。我们无须计算成本,在缺水的山头建了水塔,在外地农技师的指导下,种出了优质油菜、棉花、西瓜、花生……通过书信,远在长沙的亲友们,也分享过我们收获的巨大喜悦。
还记得农场前的坪里曾堆满了洁白的棉花么?我们十几个女知青围坐一圈,把棉籽和杂质分别剔出,把蓬松似云朵的花絮归置筐里。秋阳暖暖的,岁月短暂静好,全然不知山雨欲来,京城已贴出了第一张“炮打”啥东东的大字报。一个绰号麻花的小妹妹突然说:“不晓得几十年后,我们五十岁、六十岁了,是不是还像现在这样,团团围坐掰棉花……话音刚落,众人交视眼神,表情有些复杂,眼下这幅图景,难道真是我们的全部未来!?
当批斗和武斗的浪潮席卷山乡,当资金难以为继,抽水机停止运转,农场解散了。在“史无前例”的运动中,被血统论搞得灰头土脸的知青们分别下到几个生产队,当起了不折不扣的农民。
随后;招工、招生、病退,转点,都成了知青逃离当地的途径。唯良石在孟公山中学殷殷执教,长达八个寒暑。
1995年9月5日,也是我们下到孟公山30周年的纪念日,年届半百的我们相约回农场看看。曾做过小学、猪场的场屋,有些破败、相当杂乱,墙上特定内容的标语还在。我们站在那儿拍照,气场就回来了,唤起休眠很久的回忆。重归荒芜寂静的原野让我们百感交集,青春无悔?虚掷光阴?“孟公山,我们回来了”的呼喊,在飒飒的山风中传送悠远。
2005年夏,年届花甲的我们又集体回乡探望。这次孟公山给我们的映象,已是大不如前。道路野草蓬勃,场屋日渐倾圮。当年干旱,把一个在农场田土种西瓜的承包者亏得血本无归。我们叹息徘徊,万万没想到,不久,孟公山就开始了它的“华丽转身”。
事情还要从良石今年11月回永州说起。远在加拿大的她,两次都没能和我们一起回乡。这次,她决意一个人也要回去看看,却意外收获了多重的惊喜——她教过的一个学生认出了她——当年能教所有课程的邓老师;能歌善舞单纯好学的邓老师;怜贫爱才淳淳善诱的邓老师;恢复高考,以地区理科状元的高分跳出“农门”的邓老师……,于是,一传十,十传几十,学生们热情款待敬爱的老师,历数她说过的话,做过的事,点滴印记,纤毫不漏,把良石感动得一塌糊涂。他们说,当时,良石就是他们知识改变命运的偶像,而孟公山中学的高考录取率也曾多年名列同类中学前茅。几乎所有同学都铭记着邓老师强调过的一句名言——知识就是力量!
学生们在各行业多有建树,没想到其中的一个调皮伢子黄爱华,竟会选择在我们的农场旧址施展拳脚,把眼光投向了风生水起的现代农业,与人合股成立了“永州昱恒农业开发有限公司”,主要从事优质瓜果、花卉苗木、绿色蔬菜、生态休闲的开发,是永州国家农业科技园区科技示范和科技攻关的主要阵地……
良石返长后,随即召集老知青们聚会,动情讲述所闻所见,荧屏展示生态度假村绿意葱茏、瓜果满园新貌。分享喜悦,众人雀跃,纷纷用当地方言调侃打趣,拟定第三次回第二故乡计划。
欣闻孟公山巨变,夜不能寐,草成七绝四章——
非关八记柳子文,最是零陵动乡情。
初种茶棉耘旷野,笑挥汗水写丹青。
旧梦依稀五十秋,早将潇水作湘流。
艰劬稼穑淬风骨,波叠山重岁月遒。
已难老骥壮心驰,况是菁英辈出时。
千里情思同所愿,欣闻故地焕新姿。
鱼肥果硕大蔬棚,感应荧屏八面风。
更向坡头寻旧迹,忽飞花雨荡心胸。
一个地方成了某个群体的牵挂,不论过往是苦是甜,大家都愿意回去看看。这,大概也是知青独有的一种乡愁吧!
梦里,那棵经历数百年风雨的婆娑老树枝叶招展,引领我们踏上回乡之路。我们已从电脑荧屏上认得,现在的昱恒农业发展有限公司基本还是当年孟公山农场的形制,只是扩大了,漂亮了,气派了!知青改天换地的梦想,已经成为游客视觉的盛宴和舌尖的舞蹈。
深深感谢黄爱华们的接力,是他们以过人胆识和不懈努力,重新阐释、演绎“知识就是力量”!为我们的蹉跎岁月添上一个青葱的注脚;为孟公山这方热土赢得新生;为“美丽中国”的宏伟蓝图绘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2012-11-2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