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喝酒,但不喝茅台。一是喝不起——那个价位岂是我辈闻得起的!(“闻”一下可能就是张百元大钞不对数了)。二是不习惯酱香味,说实话还没有谷酒好喝。
记得小时候,有天父亲不知得了什么路,竟买了瓶茅台回家。他历来滴酒不沾,今天发了什么狠咯,不明白。我抱着酒瓶仔细看,雪白的瓶子,大红的茅台酒三个字斜摆着。吃饭时父亲用调羹舀一点给我:“试试味,这是中国最好的酒,8块钱一瓶”。八块,我的天,够我交四个学期学费了。父亲一手拿张报纸,一手端个小酒杯,里面最多就五钱酒吧,抿一点,念出个标题“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安部决定特赦一批原国民党在押战犯”(大意如此),其中有杜聿明。又抿一口,口中反复念杜聿明。两小口酒,红到了脖子。念了几遍杜聿明,眼睛红了,似乎还湿了。“杜聿明是谁?他喜欢喝茅台酒?”“我那时弃学从军就是在杜聿明的部队。在杜聿明部队开军车到缅甸打日本鬼子。”“国民党部队也打日本鬼子啊,不是专门打共产党么?”“放屁!”从不说粗话的父亲竟一改常态。“你许伯伯的嘴巴为什么是歪的,就是跟日本人打仗时脸上挨了一枪,子弹从这边进从这边出,一口牙齿剩了几粒。”我愕然,国民党还打日本鬼子?从来没听过;为了杜聿明被释放,父亲买茅台酒喝,不就是个战犯吗。不明白。
那天到长沙参加湖知网迎新联欢会,与黄埔后裔栏目沙沙聊了一阵,谈起他们去寻找抗战老兵的事,有个老兵听说当局会给抗战老兵每人发一块“抗战胜利65周年纪念章”,每天坐在家门口望,风雨无阻,结果老兵去世了,那块承认他打过日本鬼子的纪念章还没等来。沙沙的眼睛闪着泪花,我的眼睛也湿了。唉,要把你打成反革命可以“莫须有”,要承认你抗过日(仅仅是承认而已)就这么难啊。
我明白了,父亲为什么要买茅台酒喝。他不就是所有抗战老兵想要得到的愿望吗!但他老人家和许多老兵一样,没有等到这一天,他一辈子也就只买了这一次酒,而且是茅台,而且只喝了两口。
(这是我在浏阳栏目看苦椎山人《由茅台酒的出名及其他》帖的跟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