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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燃烧的岁月(六)

第六章   过了年天就放晴了fficeffice" />

二十一

过了年天就放晴了。终究是开春,天也就一天比一天暖和了。山顶上虽然积雪还未消融,在阳光下闪着眩目的光,然而近处的地面,雪已开始溶化,变得坑坑洼洼起来,山边上,这里那里有各种各样的小草从溶化了的冰雪中探出星星点点的嫩芽。山路上已有人影闪现,总算给让大雪封闭了多日的山野注入了些微生机,村子里弥漫出一些新活的气息。

知青们该开始返回了吧,他是太想念他们了,过了年就眼巴巴地盼着他们回来。这天一早,他又站在村口,两眼直盯着那条通往山下的路。

山里的早晨还很静寂,一缕缕晨雾在林梢在枝叶间缭绕,被溶化了的冰雪不时“叭!”一声从枝叶上掉了下来,地上便是湿漉漉的。山谷里,有斑鸠鸟的叫声回荡。

快中午了,忽然,他心里格噔一跳,他瞧见一个弓形的身影在山路上蠕动着,打老远望去,像一个小黑点紧贴在山坡上。再看,后面居然还有一个黑点,显然是两个人,但不知道是谁。渐而近了,黑点变得大了许多,也清晰起来,来人竟而是夏雨,身后是那个双辫子女生。他又惊又喜,一颗心扑通扑通地直窜到喉咙口了,忙跳了起来,兴奋的跑下山去,大声叫道:“夏雨——”

夏雨也兴奋得满脸通红,边跑边喊:“李——宇——轩——”

他兴奋得眼里放光,跑过去赶忙接过她背上背着的一个黄布背包背上,迫不急待地问:“你还没回队上去吧?”

“没有,一下车就往你这儿来了。”她说。

他就很感动,心底里有种灼热的东西在涌动,他不明白这是什么,只觉得心里很激动,有点儿慌神,还有一种……是什么呢?是说不出的滋味儿,便盯着她看,他只想多看她几眼。

她身后的双辫子女生就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怎么,不认识了?哪有男生这么看女生的?”

他一下红了脸,说:“我是看她变了没有?”

“才十多天,变什么呢?不会变成精怪了吧?”双辫子女生又笑。

夏雨忽然想到那天晚上他说她是“胡大姐”的事,便也止不住脸腾地一下红了,说:“人家是不放心你才上这儿来的嘛!”

“嘿!我一个大活人,不放心什么?”

“山里有野猪有豺狗,不会该被野猪豺狗吃了吧?”夏雨就也笑道。

“不会的,我这身上没几两肉,野猪豺狗嫌不好吃。”

“咯咯咯!”夏雨止不住笑,瞧了他一眼道:“你听它们说了?”

“这还用听吗,猜也能猜想得到呀!”

双辫子女生一撇嘴说:“呃呃,李宇轩,你别只顾着和夏雨说话,怎么就不问问我呢?不欢迎吗?”

“哪里哪里,我欢迎还来不及咧!”

“可你一直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对吧?”

夏雨连忙介绍说:“她叫王一男,是我的好朋友。”

“何止是好朋友,是铁杆朋友,”王一男说,“告诉你,以后你要是欺负了夏雨,我可要找你算帐的喔!”

三人一路说笑着,一会便进了知青点。他把她俩带进了自己的房里。房里还算干净,四面墙上都糊了报纸,把缝隙都糊严实了,桌上、床上也收拾得整整齐齐。

王一男看了一下房里说:“我只知道你们男生个个都是邋遢鬼,没想到你倒是个例外。你不会是早就知道夏雨要来,特意打扫了一番吧?”

“没有,没有,”他忙说,“房子就这么大,拾掇起来也容易,不费事的。”

夏雨从背包里往外掏东西,一瓶“猫乳”,一瓶辣椒豆豉,她递给他说:“知道你喜欢吃,这是从下河街买的。”下河街的“猫乳”和豆豉辣椒特别好吃,这在长沙城里是出了名的。

他忙说:“我不用,你们自己留着吃吧。”

夏雨就故意生气地一噘嘴道:“我们要吃自己还有,你不是嫌弃吧?”

“哪是嫌弃呢,好好,这就多谢了。”他说。

王一男又“噗嗤”一笑道:“别这么客气来客气去的,不嫌酸吗?我都听得牙齿酸得要掉下来了。”

他就笑笑,闹了个大红脸,不过,心里却格外高兴。

这时,又有人进来,是李队长。李队长一进来就嚷:“嗬,来客了?”一见是夏雨,不觉一怔,随即又笑道:“你不是那天晚上跑到山里来的那个‘胡大姐’吗?呵呵!是刚到的吗?”

“是刚来的,”夏雨也笑道,“李队长,你好记性的。”

“呵呵!”李队长说,“小李伢子,你今天用什么招待客人呀?”

李宇轩有些尴尬地搓搓双手说:“我正发愁不知如何招待才好。”

“呵呵,这容易,我家里还留有腊肉,我这就去给你拿一块过来,”李队长说,“伢子呀,真苦了你!”说罢,他转身就走了。

一会,他果真提来一块腊肉,还端来两个菜碗,一碗是“红锅辣椒”(山里人称“红锅子”菜),一碗是煎鸡蛋。他说:“伢子呀,我们家也没有什么菜,你们就将就点吃吧。”

他知道这是李队长家的中餐菜,他家也不富裕,便十分感动,忙说:“李队长,你也在这儿吃吧。”

“我吃过了,”李队长说着又朝夏雨说:“这小李伢子是个好伢,过年都要在山里和我们一块过,难得他这份心啊!”说完又走了。

望着李队长远去的背影,他真是难以表达心中的那份感激和感动。他和着眼泪吃完了这餐饭,是感激李队长的一份情,还是自怜自悯呢?

 

二十二

张小华和傅燕燕还未回,夏雨与王一男就在她们房里住下。第二天,两人又忙着替他把被子拆了,拿到溪边去洗。

溪水很清澈,但很冷,不一会,两人的手就冻红了。

他在岸上瞧着,心里就咯地疼了一下,忙喊:“嘿,你们两个快上来,这被子还是让我自己来洗。”

夏雨就说:“你们男生洗不干净,你就别逞强了。”

他说:“这水太冷了,会冻病的。”

“你洗就不冷了?”

“男生终究比女生抵抗力要强些嘛!”

“去去去!别争了,”王一男说,“你要是觉得没事,就想着怎么犒劳犒劳我们吧。”

他没法阻止,就只能由着她俩了,但说到犒劳,他想着了一个法子:去山里挖笋子。眼下已经开春,山里竹子多,应该有春笋了吧。笋子炒腊肉,这在城里可都是难得见到的呀!想到这里,他赶紧进屋去拎着一把锄头就往山里去了。

他在山里挖了半上午,也真让他挖着了半篓,他用个竹背篓背着,便喜滋滋地往回赶。他把一双明亮突兀的眼睛眨动几下,突然高兴地冲着大山大喊了一声:“哎哎嗨——哎哎嗨——”没有词,声音极响,极沉厚,幽幽的,余音袅袅。隔了一会儿,又喊,人已经走远了。

还隔知青点老远,就看见门口晾晒着已洗得干干净净的被子,他似乎觉得这一切都像一个美丽的梦,他是否还在睡梦中呢?心里便有一种甜丝丝的幸福的颤动,就止不住嘿儿嘿儿的偷偷地乐。

忽地碰上几个村里的妇女。山里的女人胆子特大,有几个在一块就像一窝雀子,叽叽喳喳地说笑也不管荤素,什么都敢说。走在头里的一个年纪稍大一点的,是位嫂子,一见他便嚷嚷道:“哟,小李子,那是你对象吧?你告诉嫂子哪个是的?总不能两个都是的吧?”

另一个年纪稍轻一点的嫂子就说:“小李子,看不出哟,我看你比你们组里的知青哪个都厉害。”

他就红了脸,忙说:“都不是,同学嘛!”

“同学,能跑到这里来帮你洗被子吗?”年纪大点的嫂子就又叫喊起来。

“真的是同学。”他说。

“小李子,你这就不老实了!”这位嫂子一回头,朝几位嫂子一挥手说:“姐妹们,上啊!他不坦白,就剐他的裤子,看看他是不是红花崽!”

几位嫂子便也呵呵地闹着起哄。

他一下慌了,赶忙一边跑一边说:“我的好嫂子,别闹了。你们想想啊,我们离开家里,没有父母疼,就不能自己互相关心吗?”

他这一说,嫂子们真没闹了。一位嫂子说:“这伢子说的也是,怪可怜的。”

“伢子,以后有什么要帮忙的,只管叫我们就是。”另一位嫂子说着话眼睛就居然红了。

那位大点的嫂子就又说:“伢子,你快回去,她们替你忙了大半天,你该回去搞饭了。”

“那就谢谢各位嫂子了。”他说着一路跑着进了屋。

夏雨一见他,脸更是红得厉害,刚才几个嫂子的闹腾,她和王一男在屋子里全都听见了,这会心里仍像揣着只小鹿,蹦跳不已。

吃过饭,夏雨说想回屋去睡一会儿,然而她却未睡,而是一个人去了屋后面的山上。林子里没有人,很静寂,林子的上面是浅蓝色的、晴朗的、平静的天空。阳光从枝叶的间隙中洒落,像绿色的液体在林地上流动。一只粗笨的山鸡忽地一下从近处的草丛里飞起,也许是被她的脚步声惊起,“嚓”的一下打林中空地的上空飞过去,翅膀擦着树顶。

她脑子里很乱,像有很重的心思压上块沉重的铅似的。她又想着父母的话,就连这林子的上空,都变作了铅铁,重重叠叠地压上她的心来。

她记得,当她从袋里掏出花生时,父亲高兴地问:“嗬!你们队里分花生了?”

“是同学送的,他们队上种了花生。”她说。

“同学,是男生还是女生?”父亲眼睛看着她问。

“男生。”

“他家里情况怎样?”父亲立时变了口气,拧起眉头问。

“他父母都已去世,父亲和您一样,也是因历史的原因被打成了右派。”

父亲吃了一惊,咽喉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接着口气坚硬地说道:“不行,你不能再与他来往!”

“什么不能来往?”她一下愣住,睁大了两眼望着父亲。

父亲变得严肃起来,一张脸憋得赤红,铁青,墨紫,额头上那几道钻土蚯蚓似的青筋在微微颤跳,他叹了一口气说:“都怨我,因我的问题把你们都给害苦了。”

“爸,您别这么说,我们可都没有怨过您。”她说。

父亲看着她继续说道:“我们家就像一艘小船,随时都有可能被风浪打翻、吞噬掉的危险。你想想啊,如果我们还要带一条同样破旧的小船,一遇风浪,还能有生还的可能吗?这样,岂不既害了自己也害了人家?”说完,用一截报纸卷了一支喇叭筒,大口大口的吞着又苦又辣的浓烟,接着,便又猛烈地咳嗽起来。

她赶忙给父亲倒了一杯热茶。

“我没事的。”父亲说。每每在懊恼,自责时,他就会感觉到一种隐隐约约的什么东西,像一块厚厚的灰黯的铅板压在他心上,使他觉得窒闷,透不过气来。他朝他苦笑了一下:“孩子 ,记住,千万别感情用事。”

她心里遂也变得沉重起来。这晚上,她居然做了一个挺骇人的梦。她梦见他们一家人坐着一条破旧不堪的小船在海上行驶。海,好宽大呀!而且,风浪真的就来了,长列的浪头一个接一个的从黑暗中翻滚出来,咆哮着一直朝他们汹汹地扑来。当那矗立的浪的墙壁轰然啸叫着从她头顶上压下来时,可怕的风浪使她惊惶失措了,她被恐惧死死的揪住,她想大声呼救,可是,舌头僵住了,声音也窒息了,任她怎么拼命使劲,发出的叫喊只能是“呜呜……”的哽咽。

可是,在家里的那些日子,她每天都会想着李宇轩,因此一下车就直奔他这里来了。她知道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对他产生了很强的依恋,但这是不是该叫“小资产阶级思想”呢?

她想到这里,心便又忐忑起来,张大着嘴倒抽了一口冷气。

有人跑来,是李宇轩。他看见她一个人跑这树林里来了,不放心,便也赶了过来。

他问:“你怎么一个人跑这里来了?”

“这里好清净的,我来散散步。”她说。

“你是不是心里有些不舒服?”

“没有呀!你瞧,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不,你心里一定有事。”

她笑了一下:“我哪会有什么事呢?”然后看着他说:“明天我该回队里去了。”

“不能再多往两天吗?”

 “我想你们组里的知青也该回来了,让人家瞧着,不知又会说些什么。”

“好吧,那我明天送你回队里去。”

“不要,我有王一男作伴。”

“我不管,我总之要送一下的。”他说。

两人的目光就碰在了一起,又陡地滑开,满世界里遂光亮了许多。

 

二十三

吃过早饭,他就送她俩上路了。他让她俩走在前面,背上替夏雨背着那个黄布背包,手里就替王一男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网袋。

头上的天空显出蓝色,山头上抹着橙红和胭脂色的霞光。太阳还刚出来,被露水坠得很重的草都贴在地面上了。树枝上许多褐色的芽苞已经充满了春日的甜汁,芽苞的略能闻到的,象征着春天到来 的淡薄的香气已经显示出了生命,这是在太阳的照耀之下周而复始的生命。

三个人都只顾着赶路,就都没有说话。他竭力想打破这个沉默的局面,故意想找到别的话说,可是,心里越发急,别的话就越想不起来,急得汗都渗出来了。

夏雨也想说些什么,但心里只觉得有些慌怕,她丢不下他,可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些什么,父亲的话仍然留在心上,挪移不开。

不知不觉间走出了七八里,再有五六里就到茶园了。

夏雨就说:“宇轩,你别送了,我们也快到了,这两天谢谢你的招待。”

“谢什么呢,你怎么一下变这么客气了?”他苦笑一下,心里却有种隐隐约约的痛。他把背包解下来,交给她说:“好吧,你们好走。包里我放了一包东西,你回到屋里再看吧。”

“是什么呀?”

“你看了就知道了。”

“记着,以后就是多做事少说话。”

“知道。”

“我看那个李队长还是蛮厚道、蛮热情,以后有什么事就多找找他。”

“知道。”

“你也要注意一下身体,莫太累了。”

“知道。”

王一男就止不住‘噗嗤’一笑道:“真是,你就只会说这么两个字吗?就不能多说点什么?”

他便也笑了笑,朝她俩挥着手说:“我就不多送了,到了队里就给我来个信。”他站在那里,一直挥着手,看着她俩的背影在林子里消失,这才转回身去。

路上就剩下她和王一男,王一男耐不住寂寞,有些诧异地看了看她问:“夏雨,你今天是怎么了?怎么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啊?”

“我也说不清为什么,”她说,“只觉得脑子里很乱,乱得像一团浆糊。”

“你说句实话,你是不是喜欢他?”

好一会她才点了一下头。

王一男说:“这不就得了嘛,只要自己喜欢, 乱个什么呢?”

她说:“不过我觉得我爸说的话也还是有些道理。”

“你爸给你说什么了?”

“也没说什么,只是说他家里成份不好,有些担心。”

“我们下乡知青中能有几个家里没问题的呢?别去想了,大家都要过日子,总得把日子过下去吧。”

“我也是这样想,可是现实生活中往往有许多事又让人挺费解的。”她叹了口气说。

“我也想不明白,这太不公了,”王一男说,“我们都是在新社会长大的青年,能说我们是在剥削阶级和反动阶级中生活吗?给一个人的思想打上烙印的,能只是家庭吗?社会应该更重要,今天的社会可是一所毛泽东思想的大学校呀!怎么老是要用家庭来看待我们呢?”

两人就都没有话说,似乎都在想什么。

不远处的一处草丛里,有两只鹧鸪鸟在一应一和地鸣叫,声音婉丽、清悦,鸣叫得是那样亲昵,是那样柔情蜜意。

两人听着,竟都有些呆了。

夏雨说:“你看,这两只小鸟好可爱的。”

王一男便说:“瞧它们一点不怕别人干扰,自己喜欢的就自由地去爱,大胆地去爱,比我们都勇敢。夏雨,你既然喜欢上他,你就得学学它们。”

夏雨不知该说什么好,红着脸嘴里嗫嚅道:“我是不是有点阶级路线不清呢?”

王一男就又笑了,道:“别扯这路线那路线了,政治上的事,说不清楚,我们小老百姓一个,首要的问题是要学会生存,学会如何过好自己的日子。”

“你真这么看?”

“不这样看还怎样看,你以为我们当真能改变社会,改造世界?重要的是自己的事要自己把握,我说的不对吗?”

“我也没说不对呀,你让我想想。”她轻声说,亮亮的睫毛像泉边丛生的兰草,仿佛有晶莹的水珠儿在上边浮动似的。

 

二十四

两人回到茶园队,知青点已回来了两人,是两个男生,加上她们两个,已是四个了,屋子多了好些热闹。

回家过年去了十多天,门窗、桌上到处都是灰尘。她俩是同住一室,进屋便忙着打扫、拾掇房间。当夏雨去掀开床上的席子时,突然,吱地一声尖叫,两团黑糊糊的东西迅速地从床上铺着的草里窜了出来,又迅速地窜下床去。她吓得心里乱跳,大声叫道:“妈耶,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王一男也吓了一大跳,连嘴唇也白了,尖声叫道:“哎呀,什么鬼东西,吓得我心都直往上冲。”

两个男生听见喊叫,赶忙跑了过来,居然在床上发现好些老鼠屎,原来这些日子房里未住人,老鼠便来床上做窠了。

于是,大家围着屋内找,哪还有老鼠的影子?却发现墙根底下有好些洞口,大家便忙用石头泥巴堵上。

忙了好一阵, 大家都有些累, 一个叫高建的高个子男生平日就爱开几句玩笑,他看了她们两个女生就说:“这屋里的老鼠好坏是流氓,你们可得当心点。”

“哟,你怎么知道老鼠是流氓?”另一个矮个子男生故意这样问。

“好色嘛,还能不是流氓?”

“好色?”矮个子男生一时未会过意来。

“几多地方好做窠,可是它们不去,却偏偏要爬到女生的床上,这不仅是好色,还是严重的资产阶级思想!”高建自己没笑,却装出一副很认真的样子。

“嘎嘎嘎!”大家就都笑喷了。

笑够了,各人就都忙着拾掇自己的房间。

忙碌了好一阵,总算是把房子收拾好了,屋子里立时变得干干净净。王一男一歪身躺到自己的床上说:“这下好了,我该好好地睡一觉了。”

夏雨却从背包里掏出李宇轩塞进去的一个报纸包,厚厚的,不知道这报纸里包着什么。她把报纸包打开一看,一颗心就止不住地跳,报纸包里是一叠信,数一数信,居然有十五封。这个李宇轩,居然在她走后,每天都给她写了一封信。她呆呆地怔了半天,眼圈上就泛起一层红潮。

王一男一旁瞧着,问:“夏雨,那是什么?”

夏雨脸就红了。

王一男惊叫道:“哇,这么多信呀!都是那傻小子写的吗?”

她点了一下头。

王一男就说:“夏雨,你真幸福,我怎么就没有哪个男生给我写信呢?夏雨,你得教教我。”

“教你什么呀?”

“教我要怎样才能让男孩子也给我写这么一大叠信呀!哎呀,夏雨,说真的,我们女孩子,哪个不希望有一位英俊善良的白马王子爱上自己呢?”

夏雨就咯咯咯地笑:“一个女孩子居然也敢说这号话, 不脸红吗?”

“我脸红做什么?”王一男很认真地说,“真要有个王子爱上自己这不好吗?我们之间谁也不讲家庭成份,我不嫌他是剥削阶级,他也不嫌我是反动家庭出身,我们过着自己的日子。夏雨,你难道就不想吗?”

“我可不敢做这样的梦。”

“夏雨,你没说实话。我从你眼睛里看得出来,其实你已做过好多这样的梦。”

“你乱说!”夏雨嘴一撇,一副生气的样子。

王一男又笑得咯咯咯的,说:“夏雨,难怪那傻小子会这么喜欢你,就连你生气的样子也好看。我要是个男生,我也会喜欢上你的。”

夏雨的脸就更红了,像抹了一层胭脂。

“好,我不说了,”王一男俏皮地眨了眨眼,说,“我要睡了,我也要做一个好美好美的梦。”果真,她就背过身去不再说了。

夏雨仍止不住心里一阵“怦怦 ”蹦跳,好不容易才让自己的心静下来,这才埋下头来看这些信。她看得很认真,很专注,她似乎觉得冥冥之中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拉她,拉得她不可抗拒。她一边看,一边想,她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地方值得他这么喜欢。我家里情况不好,我都给你说了,你应该是知道的。将来,我们会幸福吗?像我们这样家庭的人,从未得到过人家的信任,人家既怀疑我们过去的表现,也怀疑我们现在的表现,还要怀疑我们将来的表现,正像我爸说的,我们都是一条破旧的小船,本就自身难保,再拴上一条破旧的小船,不是更容易被风浪打翻、吞噬吗?……可她愈这么想,心里却愈丢不下他,也许,这就叫爱吗?想到爱,她被这个念头像雷劈般击中了似的,她自己先被击晕了,击得血流凝止,浑身僵硬,出气艰难,坐在那儿竟然一动也不敢动。

忽然,她趴到桌子上,她觉得心里有许许多多的话要说,就像涨满了水的溪流,一个劲地要往外迸涌似的。她在桌上摊开一个笔记本,提笔在上面写道,那一个个字居然就成了滚烫灼人的诗句:

我有前世吗

是在太阳的光芒里

还是在尘世的繁华里

可是都丢失了

今生的我

选择在孤独的黑夜里

独自开放

就开在你的窗前

看那闪烁的星儿

我破碎的心想你

在时间的梦里想你

享受生命的风雨

也许需要等待

擦肩而过让我追忆……

阳光透过窗外叶片筛孔似的缝隙,照在她的脸上,她的脸像银子似的苍白,又有如秋月满轮,显得恬静安祥。她的眼睛却是闪烁不定的,像惊起了睡凫的湖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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