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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在三线的那些日子》(60)潸然泪下

在三线的那些日子(60

潸然泪下

 

 室内恢复了安静,只有火塘里的柴火在燃烧时,偶然暴发出一二声细微的“噼吧!”声。

 “辟哩叭啦!”远处传来一阵炮竹声。

 “过年啦!”有人轻轻地念叨了一句

 在农村里有些人家过年是吃午饭,不过这种习俗的人不多,所以,外面的鞭炮声不是很激烈

 尽管报纸上天天登,广播里天天喊,各级领导大会小会次次讲“要移风易俗,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不准请客吃饭,不准拜年,不准------人民群众心里还是有着自己的认识,他们表面上不搞,背地里依然如旧,只不过场面上稍有收敛而已

 民族的传统,千年的风俗,岂是你几句话就能改变得了的?

 远处的鞭炮声虽然不响,却象是一种神圣的呼唤,围坐在火塘周围烤火的村民们,若有所思地一个个悄然离去

 我的肚子也“叽哩咕鲁”的叫开了,我还没有吃早饭呢,现在又到了吃中饭的时候。

 我推门走出烟雾缭绕的厨房,一股北风迎面扑来,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好冷啊!”我自言自语地念道。外面的气温是冷多了,但是,空气也新鲜多了

 我一路小跑上得楼来,邵班长手拿碗筷正准备下楼,见我上来,连忙打招呼:“走,吃饭去呀!”

 “好!”我拿起饭盆尾随邵班长下了楼

 走在去食堂的公路上(食堂设在山顶上新建的大食堂内,所谓的食堂当时也就只有老任一个人,既是炊事员也是采购员,整个食堂吃饭的只有老任、邵班长和我三个人),邵班长对我说:“我们两个今年就这样过年?”

 我不太理解他问话的意思,随口答道:“不这样过年,还能怎么样?”

 他见我没有反映过来,就直接说:“吃过饭,我们也上坪村街上去转转,也去买点东西------

 我说:“你又不喝酒,我又不抽烟,我们两人的爱好又凑不到一块,还能怎么样?”

 邵文林苦笑了一下,说:“是的。管他的,我们也去转转,全当是去购年货。”

 我何多何少地理解了一点邵班长的心思,我们两人不能回家过年,感受不到亲人团聚的快乐,那就去感受感受年前办年货的紧张或繁忙,用此种方法来弥补心灵上的一种空虚,也不泛为一种“掩耳盗铃”的好方法

 吃过饭,我们两人一同来到了坪村街上,街上已经没有了往日的繁忙景象,大家都回家过年去了,只有街边上偶尔有一、二个卖小菜或鸡蛋什么的,他们见有人走过来,提高嗓门大声地吆喝着顾客“快来看一看,瞧一瞧,便宜卖------”我们东张张西望望,并没有要买东西的意思,但是,那些急于卖掉手中货物,盼着回家过年的老乡,看见我们走过来,满脸笑容地与我们打招呼,热情地介绍他的货好价便宜,当我们无意购买他们的货物离去时,他们是一脸的沮丧和无奈

因为我们没有炊具,也不好买什么菜,转来转去,最后我们在一个卖鱼的农民那里买了两条小鲫鱼(每条不足二两),再到百货柜台买了一只十六公分的平底铝锅。过了一次过年采购年货的瘾,我们失落的心情稍稍有些好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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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了住地,左右邻居的老乡们都在忙碌着,妇女们都在忙着打扫室内卫生或给孩子们洗澡换衣;男人们则在忙着杀鸡破鱼或三五个人围在一起打年糕。在老乡的帮助下,给小鱼动了很简单的手术,在鱼的肚皮上割一个口子,挤出内藏,再洒上一点盐就可以了。老乡们在忙碌着,我们在下面连个烤火的地方也没有啦,站在旁边观看了一阵子,觉得没有什么意思,只好怏怏回到楼上,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我们睡的是地铺)睡也不是,我和邵文林两人在楼上渡来渡去,你望着我,我看着你,心里不是滋味,邵文林苦笑着对我说:“他妈的,事又没事做,玩又没人玩,真不是滋味------

 “辟哩叭啦!”的爆竹声在远处响起,那边的响声还没完,近处又响起“辟哩叭啦!”的爆竹声,“辟哩叭啦!”“辟哩叭啦!”此起彼伏,越来越多,越来越密,稠密的炮竹声平息以后,接踵而来的是寂静,死沉沉的寂静,寂静得连鸡鸣狗吠声也闻不到了。

家家户户都围在一张桌子旁高高兴兴地吃着年夜饭。农村里的年夜饭吃得早,现在的时间充其量也不过是下午四点多钟,外面就没有人行走了

 寂寞的我们孤独地呆在冰冷的楼上,想象人家家庭的欢聚快乐,看看我们“独坐异乡为异客”的无奈,心中好不凄惨,为了冲淡“每逢隹节倍思亲”的乡愁,我打开放在床头的纸箱,拿出前不久托别人在衡阳买来的尚未使用的一个小型煤油炉(六管),从墙边提出准备托人带回家的茶油筒(城市居民每人每月定量油为半斤,过春节,每人补助二两,家中是五个人的户口,过春节这一个月家里可以买到三斤半茶油,在实际生活中是远远不够吃的。湘西是林区,盛产茶油,集市上或到老百姓家中都可以买得到茶油。那时还没有塑料油桶,当地老百姓都是用竹筒装油,我在搭建工棚的竹料中找了一截合适的竹子做了一只油筒,并在赶集的时候买了几斤油存在竹制油筒内,准备着有人回株洲的时候带回去),我也要来烹一道菜,欢庆一下新年的到来

 我小心异异地点燃煤油炉,蓝色的火苗直往上窜,火力还不小,顿时就把钢筋锅底烧红了,我调整小火苗,往锅内倒上少许茶油,茶油立即就冒烟了,我手忙脚乱地将那两条小鲫鱼丢进锅里,“卟吱!”锅内的油溅了一地,小鱼在锅内无力的弹跳了两下就不动荡了,我用筷子轻轻地翻动着锅内的小鱼,避免它烧焦了。待小鱼的两面都炸黄了,我将早已准备在茶杯里的水倒了进去,放上一点盐,盖上锅盖,让它慢慢地煮。几争钟后,我打开锅盖,锅内的水变白了,一股香气扑面而来,馋得我的口水都流了出来,关上火,我们的年夜菜就做好了

 此时,邵班长也从上面食堂里端来了饭,我们两个端着碗,蹲在煤油炉旁吃起了当时叫不出名,现在叫火锅的年夜饭。这是我几十年来,离家在外过年,吃年夜饭人数最少(二人),菜也最少(一道菜)的一年,虽然菜少,烹调也极为简单,但是,那道菜的味道却是最隹的,我们两个吃得狼吞虎咽,连鱼骨头都吃得一根不剩。

 几十年过去了,年年都要吃年夜饭,餐餐都比那顿丰盛得多,可是,我一直没有忘记一九七三年农历年三十晚上的那顿最简单最美味的年夜饭

 吃完饭,天慢慢地黑了,远处的坪村公社的房屋也渐渐地变得模糊起来,灯光一盏接一盏地亮了,它们散落在田间,山脚,树林中,很远,很小,很弱,在跳跃,在闪烁,它们象飘浮不定的鬼火,它们象凶神恶煞的眼睛------,我们有些害怕,我们有些想家,我们有些无奈------。

 尽管时间还很早,我和邵班长一声不响地窜进了被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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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睁睁地望着漆黑的屋顶出神,心里却在想着千里之外的父母兄弟,“爸爸,你的身体还好吗?病情是否得到了控制------妈妈,您要注意休息,也不要太节省了------;二哥,你今天回家了吗?是一个人还是------;弟妹们,你们快乐吗------”“每逢隹节倍思亲”真是千古绝句,这也只有远离亲人或故乡的人才会有这刻骨铭心的思念和体会

 我又想到了我的童年,我的知青生活------,往事象电影一样在眼前一幕一幕的划过,时而变得很清晰,时而变得很模糊;有时觉得就在眼前,伸手去抓,它又飞得很遥远,虚无飘渺,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已是潸然泪下,被窝边也湿了一大块

 昏昏沉沉,迷迷糊糊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进入了梦乡,醒来时天已大亮。

 我一骨碌坐起来,迅速地穿上衣服,睡在靠外边一点的邵文林,他还蒙着头在“睡大觉”,估计也是假睡。我没有惊动他,悄悄地提着铁桶,拿上洗漱牙具下得楼来。楼下的老乡还没起床,大门是关着的,天井里面依然是静悄悄的

 我提着铁桶走出楼群,外面的天色较昨天要亮一些,通往坪村的那条公路上偶尔有人在走动,可以遥遥看见坪村供销社的大门已经打开,那里的工作人员已经上班了,只不过还没有人员进进出出。

天空亮多了,象要出花花太阳的样子,我的心情也开朗多了,昨晚的乡愁早已烟消云散。我洗漱完毕,胡乱吃了些早点又返回楼上

 邵班长已经起来了,看来他今天的心情也好多了,他从箱子底下翻出平常舍不得穿的衣服换上,把胡子也刮得干干净净,面貌焕然一新,他笑着对我说:“今天大过年的,你也别老是穿着工作服,把新衣服换上,我们俩也到哪里去走走才好。”

 “好!”我高兴地回答

 说完,我也从箱子里拿出那套大哥从上海帮我买的灰卡几布长大风衣,这是一件当时最时髦的服装,平时舍不得穿,也怕别人讲我有资产阶级思想,所以,总压在箱子里,今天过年不穿,更待何时。我抖开衣服,装上风帽,穿在身上试了试,潇洒极了。我又拿出皮鞋,打上油,把它擦得亮亮的,经过半个小时的精心收拾,一个朝气蓬勃青春向上的我出现了。

邵班长看着我这一身打扮也高兴地笑了,说:“你穿上这一身衣服到城市的街上去走一走多好啊,回头率一定不会低,在这山沟沟里呆着,多可惜啊------

 “管他可惜不可惜,只要自我感觉良好就行了------”我解嘲地说。

山寨里的人陆陆续续地起床了,寨子里也不再寂寞,吊脚楼的上空升起了缕缕炊烟,小孩子们的追逐嘻笑声,大人们的问候声(当年不敢喊“拜年!”),时有所闻。“到外面逛逛去。”邵班长对我说

我们下得楼来,第一个看到的就是昨天坐在我身边烤火的那位胖姑娘。她今天也换了一身新衣服,头上还戴了一块用金线银线绣着各种图案的头饰,她笑着与我们打招呼,我们虽然听不懂她的话,心里明白是新年祝福的意思。我也笑着说:“祝你新年找个好老公,生个胖小子------我原以为她听不懂我的话,谁知她竟然听懂了我的话,羞得一脸通红,扭头就跑了

 大年初一天气好,加上放假,平时不得空的人们借此机会都出来走动走动,所以,通往坪村的公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还不少,他们都是从彼子脚方向来的,从服装或讲话可以判断得出,今天来往于坪村大道上的人,绝大多数是外地来的参加三线建设的工人或民兵。他们中间有说四川话的,也有讲广东话的,由此可以推断在离狭剑桥不远的北边还驻扎着一支其他单位的施工队伍,进一步可以想象得到,枝柳线上的主要桥隧工程已经都有单位在施工,这对我们这些不愿意在三线再呆下去的人来讲,多多少少有点盼头了吧。

坪村公社的街道只有那么几十米长,从驻地通往公社的马路也只有那么百十米长,走得再慢也就十多分钟逛完了,逛来逛去。挨来挨去,只觉得时间过得太慢,无聊以极,我们只好又回到驻地,吃过中饭,实在无事可做,无地可玩,我们又窜进了被窝

一九七三年的大年初一就是这么度过的,至今回想起来都觉得有点可笑,有点可悲。

周卫祖

2011年4月15日星期五 1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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