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日朝露------我和长郡中学(一)初识长郡
去日朝露 我和长郡中学 (二)一进长郡
去日朝露 我和长郡中学(三) 再进长郡
去日朝露
我和长郡中学
(一)初识长郡
我的旧居在黄兴南路大古道巷的斜对面,是一家长沙城里颇有名气的老字号刀剪店,与长郡中学紧紧相邻。只是如今已变成步行街的过道。从这里望去,看见长郡中学高高的围墙,它原是与我家店后院的地面齐平,现在两地的落差是修建步行街的时候挖掘出来的。
严格地说,我们不能算是长郡的邻居。因为后院上的房子是租了长郡的火烧坪加盖的,长郡是土地的主人,我们算是长郡的佃户。从黄兴南路的店门升到后院,一共要登上二十多级用大块的青砖砌的阶梯。那些青砖,古朴而厚重,上面还刻有烧制者的姓名,可能是长沙旧城墙的城砖,要是今天还在,兴许是天心阁下文物贩子们可居的奇货。
我家的店铺是祖业,据说先人花了一万多“花边”(银元)买来的。店里高悬着两块金字牌匾,一块是——“董氏世业”,要传之子孙万代,还有一块是——“一言堂”,硬邦邦的生意,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可是文夕大火中,它们连同祖母的一房红木家具都化作了灰烬。“光复”之后,在废墟上临时搭起了店门,虽想恢复旧观,但是实际上已大伤元气。因为人口增多,住房不足。便租用了长郡的土地,打开店后的墙壁,用板车拖走好多碎砖残瓦,才盖上两间木板房,开辟了一个后院。靠近学校操坪的一边就用竹篱笆隔绝开来的。
那时候的南门正街(后来叫黄兴路)还是鹅卵石路,每当汽车一过,黄土随风扬起。有一回,汽车胶皮轮子斜压在鹅卵石上,“拍”地一声反弹起来,直直射在我家窗橱的玻璃上。家人便以为是淘气的我的恶作剧,蒙冤受屈了许久。当然,如果我是个文静的乖孩子,肯定是不会的。
店前马路那时是我的乐园。大人们怕我被汽车压死,常常把我关在屋内。这回后院一开,无疑给我打开世界的另一扇大门。透过竹篱笆的缝隙,我可以看到长郡的大操坪。窥视便成为我每日功课。但是我恨这竹篱笆,它阻隔我进入新的世界里去,于是我天天对着它竖“倒立子”,希望有一天能将它推倒。
学校里操坪的北面有一个隆起数尺土丘,后来才知道那是三国时候,被关圣大帝斩杀的长沙太守韩玄的墓,心里更加肃然。
墓的正南,隔着操坪有一个三尺高的矩形的砖砌讲坛。五十年代初“肃匪反霸”“民主建政”的时候,开过一次公审大会,有一个女人,在土坛上嘤嘤地哭诉被恶霸辱污的遭遇。我隔着篱笆看热闹,邻居周娭毑不以为然地骂了一句:也是一个“骚货”。我心里很是纳闷,不知道她在骂谁。
操场的东面。靠近我家竹篱的地方是晒衣坪,有几间木房子,是学校的洗衣房。那时候学生是不要自己洗衣服的,由校工代劳。旁边有一口深井,上面耸立着一个提水轱辘。还有两个用白色石头筑起的一丈见方的水池,用来漂洗衣物。靠近篱笆处架起一道人字形的楠竹,支撑着绞成麻花状的两根长绳。洗过的衣服被单就夹在麻绳中间晾晒,我讨厌那些飘翻着有如军舰上的“万国旗”,它们将我的视线遮掩得严严实实。特别是学校开运动会的时候。只有从喇叭里听到“加油”“加油”的呼唤和播放的进行曲。直到后来我可以爬上隔壁光华印染厂的围墙,才减少了对它的敌意。
学校里播出来的歌很嘹亮,和马路上商店里放的咿咿呀呀花鼓戏“刘海砍樵”、湘剧“小将军打猎”不同,歌这样唱:
胜利的旗帜哗啦啦的飘,
千万人的呼声地动山摇,
毛泽东,斯大林,
像太阳在天空照……
争取人民民主,争取世界和平,
全世界走向路一条…
每当在朝日东升红霞满天的曙色里,总有许许多多的青年学子捧着俄文课本在诵读,也有三五成群地在慷慨陈词,但是我最喜欢的还是那些身材姣好,面目清秀的女学生,无论是莺声燕语,还是浅吟低笑,总让我流连忘返。她们在落日熔金、暮云合璧霞色里的倩影,后来常常使我联想起曹子建《洛神赋》里“矫若游龙。翩若惊鸿”的佳句来,至今仍旧烙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不久,学校在篱笆外用竹片围了一个铅球场。上体育课的时候,那些大力士,常常把铅球撞到我家的篱笆上。有一天,弟弟忽然神秘地把我拉到床前,从床铺底下滚出一个沉甸甸的铅球来对我说:“哥哥,我和小弟在篱笆边上抬回来的。”那球球上密密麻麻的满是坑坑洼洼。不像我后来在学校时候已经变成了铸铁制的,大而且滑。我握起铅球,模仿学生投掷的姿势,险些儿砸在了脚背上。
夏日的夜晚,繁星满天,操坪里只有夏虫在低声吟唱。。我躺在后院的凉床上,仰望高天上的流云,辨识隔河相望的牛女,听着祖母教着弟弟妹妹唱儿歌;
“红带子,井路边,大娘骑马二娘牵,一牵牵到河面前,河面前,看轮船……”
那时侯我并不知道什么是大娘,什么是二娘,只是有些替二娘不平,心里却默默念想着那身材妙曼仪容姣好的姐姐,在朦胧中便睡着了。
长年的雨打风吹,竹篱笆渐渐地松散了。于是我便拔起竹片,像小狗一样钻到了杂草丛生的晒衣坪里去,那里是我的“百草园”,蓬蓬勃勃的狗尾草,我们可以随意采摘,拿来斗草玩,翻起满地砖头,寻找蟋蟀。说起来不怕人笑话,我从来就没有本领抓到两尾的“二二”,要不就是“三三”—— 从不开钳灶蛴蛴,或者是大而无用的油蛉蛉。后窍里可以喷出毒雾来的斑蝥是没有的,只有一种怕人的小虫,用手轻轻地一碰,它就蜷曲成一个小球,我们叫他“坨坨虫”,有时候却窜出一条蜈蚣来,便用砖头砸死它。
再后来,我发现尖尖的竹篱笆是制作宝剑的好材料。于是抽出一根来,砍成三尺龙泉,握手的一端缠上布条,日夜仗剑而行,从此门前马路上又多了一位游侠。谁家孩子要是欺负了我们,我便带着一群弟妹呼啸而出。店里的帮工店员,看到我威威风凛凛的进进出出,便封给一个绰号“百步大王”,开始我颇洋洋自得。后来知道是嘲笑我上不得台面,出不得众的意思,便像泄了气的皮球。
就在这无忧无虑,浑浑噩噩的日子里,我一直嬉戏在操坪上。长郡的教舍究竟是什么摸样,使我神往,我梦想有朝一日那个成为那里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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